這絕對是羅莎蒙派克在《控制》後最佳演出,而能撐起她最佳演出的,是這部雄壯的電影,以及瑪麗‧柯爾文本身傳奇般的故事,而當這三件事情交疊在一起,它因過重塌陷成了黑洞,將我們無可抵抗的拖曳了進去,正如瑪麗柯爾文被戰爭吸引過去,心懷恐懼,卻又一再重返戰場一般,無關道德,只有渴望。
電影從一片廢墟上方開始,畫外音搭配的是瑪麗‧柯爾文或者羅莎蒙派克的聲音,我很難分的清楚,因為在本片裡她為了揣摩這個角色將聲音變得既低沈且沙啞,她接受著訪談,記者詢問她為何總義無反顧的前往這些地方,她回答:「人們該對這一切感到恐懼。」隨後話鋒一轉「然而如果你感到恐懼,你就永遠無法到達這些地方。」接著補上一句「所以我都之後才感到恐懼。」然後電影從此時的
2012年倒回2001年,這樣的開頭令人玩味,因為倒敘法總是關於已成之事的倒敘,對於一位戰地記者而言,即便他們如何拼命的穿越槍林彈雨、拼命的深入人間地獄、拼命的挖掘碎肢殘骸,他們總比不過時間的腳步,追不上那個「當下」。他們的敵人,根本上不是窮凶惡極的政府軍也不是狗急跳牆的反抗軍,更不是其他屹立不搖的具體機關或組織,或者那遠在天邊對這些事漠不關心的大眾,而是時間本身。只有在戰場上,「每一秒都有人死去」才不是一句浮於天際的空話,而是最具體的感官體驗,時間的終結在戰場是多麼的稀鬆平常又多麼的措手不及,而人為了在戰場求生,在求生本能下感官被強迫的打開,因為沒人知道對細節的一刻疏忽會不會就是全員滅絕的罪魁禍首,這同時也呼應了作為寫作者的使命,我們看到她用筆記本、用筆電、用錄音筆、用任何她可以用的方式包括獻出她自己的一切來記錄這些,然後,在一場意外下──
她瞎了左眼。
瞎了左眼既是對於事實的重演,同時也是多重的隱喻,首先在劇中即有提到,因為瞎了左眼,瑪麗的視野缺了一塊,同時產生判別距離的障礙。而這症狀本身也與其人生是呼應性的,因為瑪麗就是一個沒有私生活的人,無論她身處在哪,或看似在派對上或者頒獎典禮或自己家裡。她的生活「缺了一塊」,電影用重複數遍的四段式剪接告訴了我們這件事,文字─影像─性愛─屍體,而當瑪麗與曾再婚又離婚的老公吵架後,轉身拉開大門,她走進去的是那彼方的戰場,她失去了對戰場與家園的「距離」,這些事情通通攪成一團,而她不斷看到一個染血的女孩躺在她的床上,伴隨著炸天作響的聲響,觀眾也漸漸分不出此刻到底是戰場還是派對,加上時不時不分空間的閃回,我們跟著瑪麗一起迷失在這一切她無能為力的迷宮中,作為一名記者,本該報導真實,但瑪麗已經迷失在種種的幻象之中,那是幻視、幻聽、幻痛……
堅強的她似乎哪裡都去的了,除了「當下」之外。
羅莎蒙派克呈現了一個立體又矛盾的瑪麗柯爾文,就像後半段她崩潰的向信任的攝影師保羅坦承一般,自己就是一個矛盾的存在,所有極端的元素匯集在她身上,深入絕地,她必須堅強,採訪他人,她必須敏感,她時而冷酷,時而稚嫩,她渴望愛情,卻又不安於室,她膽小怕死,卻又數赴戰場,在自己想成為的人跟自己能成為的人之間,她知道有著無法跨越的鴻溝,這些極端都是她生命的一部分,那些戰場的一切無可救藥的吸引著她,而她並不在乎這些報導會不會在假日壞了讀者的早餐胃口,她用生命書寫生命,正如一個最盡責的寫作者一樣,並沒有書寫世界與真實世界的差異。
當攝影師保羅想問她「私人問題」時,她淡然的回答:
「沒有問題是私人的。」
我們也了解了對她而言,同樣沒有戰爭是私人的,只是我們選擇去看或忽視而已,正如她曾假裝自己可以忽視內心的種種問題一般,她瞎了眼,卻讓我們看見,
原來記者可以是這樣的、原來寫作者可以是這樣的、原來作為人可以是這樣的……
原來生命可以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