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謬的《鼠疫》大概是武漢肺炎期間,最常被提到的一本作品,那你知道卡謬怎麼形容這部作品嗎?他說,《鼠疫》最明顯的意義,是「歐洲對納粹主義的抵抗」。
因為瘟疫帶來的惡、恐怖、慌張、痛苦、隔離,以及最重要的,造成人與人之間信任的瓦解,都和極權主義何其相似。
如同去年,台灣終於開放過去被監控者的檔案,許多人才第一次得知,原來他大學最好的朋友、他的房東、甚至他小孩的保姆,都早已被情治單位吸收,每天默默地觀察他、紀錄他,那些檔案彷彿就是他們過去的日記,只是不是由自己所寫。
極權政府其中一項統治手段,就是造成人與人之間的疏離,因為人是需要群體的動物,當你連身邊最親近的人都無法信任時,你躍動的情感只能投射到其他地方,而在那個年代,除了忠黨愛國,你還能投射到哪裡?於是我們看到了極端的愛國者們,他們對獨裁者瘋狂地崇拜與認同,追根究柢,不過是因為他們寂寞的情感無處宣洩。
在二戰的背景下,卡謬以《鼠疫》作為極權主義的寓言,而我們現在的背景,是不是正好讓我們反思,有多少人還沒從威權崇拜中走出來,不去試圖從人的生理及心理層面解決問題,反而是試圖解決那些造成問題的人?
上禮拜,當柯文哲提出用電子手銬來監控隔離者時,陳時中是這樣回答:
「他們畢竟是人,不是豬、不是一塊肉。人就是會動,人有他的需要,要考慮怎樣建立起好的關懷系統,提供社會支持力量解決他相關必要的生活需要與醫療必須,讓他們在家裡就能夠安心。」
今天,當蔣萬安要求公布確診案例在哪個縣市、甚至哪個行政區時,陳時中除了強調能掌握的就不公布、不能掌握的才公布的原則之外,也反問:「公布以後,真的會安心嗎?」
無獨有偶,上午柯文哲才剛說過:「不公開不是恐慌更多嗎?」
如果能靜下來想想,那公布縣市的意義究竟在哪裡?難道不在你的縣市,你就能安心了嗎?在你的縣市,是不是又要公布在哪一區、哪條街,否則又是加深你的恐慌?
瘟疫最明顯的意義,是對極權主義的抵抗,而對抗瘟疫的方式也與對抗極權一樣,首先要面對的,就是瘟疫造成我們之間的信任問題,就像在極權年代,當你認定我是爪耙仔,我也覺得你會去告密時,那我們就都輸了,只有極權政府贏了;面對瘟疫,這個社會對於被隔離者的恐懼與排斥越大,疫情就更可能被隱匿,當這個時刻來到,無論是健康的人或是確診的人就都輸了,只有瘟疫贏了。
這個道理,早在兩週前,傳出有病患被肉搜時,陳時中部長就提醒過我們。
「當社會跟隔離者、確診者形成對立的時候,那會形成什麼情形?就很多人不敢被隔離,因為他會受到很大的影響;不敢被隔離,他就必然要隱匿,若大部分的人都要隱匿,不據實以告,被社會這樣的氛圍逼著要害人害己,再也不做利人利己的事情。這樣的氛圍,會對我們的防疫工作,造成很大的傷害。」
「所以要提醒大家,疫情險峻,很多情況是未知的,怎麼要讓大家做利人利己的事情,是需要大家幫忙的。社會的氛圍非常重要,讓大家都願意來配合,這是我們現在社區防疫裡面,最需要的一種行為和心態。」
無論柯文哲、蔣萬安或是陳時中,出發點應該都是好的,都是要避免民眾恐慌,但現今這個年代,一個好的政治人物,究竟是應該迎合民眾躁動的情緒,還是該提醒我們,現在我們看待隔離者的方式,將決定我們會走向什麼樣的未來?我們要繼續用害怕的眼神望向彼此,最後被迫把權力讓給萬能且巨大的政府?還是我們要營造一個彼此信任的氛圍,讓政府可以用最小的力量達成最好的功效?
其實我們的瘟疫,一直都不只是SARS、H1N1或武漢肺炎,還有那來自過去黨國體制建立的價值觀,以及那即使民主化後,依舊纏繞我們數十年的威權幽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