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貪玩,總是覺得生活枯燥,那時手機尚未盛行,媽媽也不讓我常玩電腦,我就天天躺在地上發呆,等人陪我玩。
爸爸在家,看不下去我的頹廢樣,從書桌下的箱底掏出塵封已久的墨汁和墊布,去買了最便宜的毛筆和宣紙,開始教我寫書法。
許是爸爸小時也練過,現在記不清了,只知當時總是爸爸寫一個字、我照著描一個字。可能也只是讓我寫寫,打發時間,並沒有特別去買字帖,記得最清楚的,他那時說:「以後要練字還是要買字帖的啊!別出去跟人家說你練的是你爸的字,會被笑話的!」。當下其實也聽不懂什麼是字帖,只是記著不可以一直都依爸爸寫給我的練。
國小三年級開始就有書法課,每週一次的那種。學校統一買了字帖,就是那種描紅的本子,每次上課都要寫幾頁。書法課的第一節,老師就在黑板上寫了很多樣工具,什麼硯台、筆擱、鎮紙、筆洗、甚至還有筆簾,老實說那時候連名字都記不清,回家跟媽媽說也講不清楚,只知道老師說不可以直接把毛筆插進墨汁罐中用,媽媽便給了我一個吃飯用的小碟子,讓我帶去學校。第二次上課,看見大家都買了整組的書法用品組,裡面什麼都有,我心理上其實也有些自卑,覺得大家工具都好正經,只有我的不倫不類,回家跟媽媽要求說也想買一樣的,被爸爸聽見,他卻罵我說:「寫個書法哪那麼多規矩,都是騙錢的,你們這些小孩也就三分鐘熱度,有紙有筆就能寫,哪那麼多花裡胡哨的!」。總之,意見被駁回,我依舊帶著我奇奇怪怪的用具上學去了。可能也是之前有先練過,多少比較有概念,再加上對於自己“不利”工具的自卑,我挺認真在寫,也寫的挺好,總被老師誇獎。
五六年級我們老師重視這個,也讓我們買了字帖多多少少寫一寫,我還被老師叫去特別練習,參加校內書法比賽。當然是沒得名了,卻在參賽的過程中,遇到很厲害的同學,現在想來應該是家裡真的盯得緊,他那字寫起來真的行雲流水,我到現在都忘不了。我的書法練習也大約斷在那時了。
如今因為自己對中國古文學的喜愛,加上也算是閒來無事的暑假,我終於從櫃子中再度翻出工具們,打算重新開始練習這被我拋棄將近十年的技能。這次更簡陋了,只剩墊布和墨汁,字帖早都丟光了,甚至連宣紙都不知道被收到哪兒去了。我自己去金玉堂買了毛筆,卻發現找不到以前那種描紅本,我找了蠻多家,卻都只有字帖,沒有描紅的練習簿。最後是在一間非常破舊的老文具店,老闆娘從一整疊的不知名紙類中,抽出兩本,問我要柳公權還是歐陽詢,這也問倒我了,我事前沒有做功課,小時候的字帖都是老師統一訂的,根本沒概念。我翻了翻,最後選了看起來似乎比較順眼的歐陽詢,其實也是我反骨,總記得長輩提書法就提柳公權和顏真卿,我偏就挑一個“似乎”比較不被提及的歐陽詢。
重新開始寫書法,最大的感觸是意識到自己的退步,太久沒練,手整個都僵硬了,連基本的“一”都寫得難看,只能硬著頭皮寫,努力放寬自己的審美標準。有趣的是,唯一進步的是我洗筆的技術,以前總會將墨汁灑的到處都是,甚至衣服也難以倖免。小學制服是白襯衫,每個人的衣服上總有幾滴洗不掉的墨跡。
慢慢寫,倒是又開始可以感受到書法的樂趣,每一筆、每一劃,總像新的挑戰。看著字帖,我總懷疑自己永遠無法寫出那麼好看的線條,卻在反覆寫了N張宣紙後,發現自己離那樣的流暢,更加前進一點點時,感到非常興奮和滿足。這次我也不確定自己能持續寫多久,不求每天都寫,但希望我有空時,就會想起自己還有那組“不倫不類”的工具,在書桌的角落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