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硯拓:
不只是聽覺的療癒,還是視覺的柔軟浸入,本片揭開近 10 年在無數優秀歐片背後配樂的名字——Max Richter 本人比他的音樂溫柔迷人,他和妻子的感情是本片動人的亮點,而整場《舒眠曲》計畫更讓人想念那個可以無憂無慮、無拘無束好好睡一覺的自己。
甜寒:
關於 Max Richter 和他八小時的「睡眠」音樂會的紀錄片——鋪好幾百張行軍床,在各個公共空間進行集體經驗實驗——從睡眠科學、聲學樂器/合成器、藝術/商業、創作/生活到關係/家庭,從聲音的低頻與高頻,到人們出生與未生的世界⋯⋯這些思緒卻不過像浪潮打上岸才顯現的浮沫,而紀錄片本身是浪潮。
看這部片像夢遊一樣,既抽離,又全副心神被浸沒地專注。像樂手進入自動化(automatism)或且心流,八小時的入神又神遊;像 Max Richter 自己說的,作曲過程鴻篇巨製,處在已經寫就和即將寫成的樂句之間,不得不「只創作當下」;像總是被規訓要好好聽音樂會但在這個實驗卻無時不流著飛機響過、翻來覆去的衣服摩擦、手搔刮身體的聲音;也忽然在過於真空感(一切都設計好鎖進一齣電影世界的聲音效果)的電影院,連類似映前提醒塑膠袋窸窣聲也能成為某種ASMR,在周遭流動⋯⋯
《李希特舒眠曲》讓「看電影」本身轉換成《靈魂急轉彎》所諄諄勸導的「感受」。
一起醒著,原來跟一起入睡,都可以是這樣不可思議的時刻——而我沒有忘記,每場電影都像是裏頭的音樂會,從生活(和手機)抽離的「不插電」。
再次期待:我們。在另一端。相會。
沒有忘但還是差點忘了:我多喜歡一起,在電影院。即使我喜歡獨自看電影。還有比如創作或其他日子的踽踽獨行中,可以從不孤單——殊異與普遍的一體兩面這些那些事。我渴望和你在另一端相會,即便只在那一端,能夠一起,就是令人落淚的奇蹟⋯⋯。
黃以曦:
《Sleep》演奏會那個空間裡擺滿行軍床陌生人共眠的場景,於我,勾起像疫情新聞裡的方艙、野戰醫院甚至⋯⋯停屍坪的畫面,是那樣的恐怖。但隨著紀錄片展開,我才明白,這個直覺的不適,竟準確地回覆給我為什麼那麼喜歡 Richter。
曾以為喜歡他的詩意、優雅、靜謐,看了紀錄片才知道,我喜歡的是他的脆弱。而什麼是脆弱?脆弱就是在世俗之中,又無法在世俗之中。在死亡的旁邊、在日常的旁邊、在病與傷的旁邊、在生理流程的旁邊、在他人的旁邊,卻又無法在那裡。⋯電影抵在我的忍受極限地放送著無數個與外人緊密共眠的夜晚,直到我終於瞭解這對我來說是個珍貴的隱喻——你如何在一場大型的集體夢境裡,繼續耙梳自己的夢的絲線?你如何在混淆的氣息與聲響之中,繼續追尋某種曾以為與仍相信的純淨?
脆弱……。身旁的人就要醒了,天就要亮了,音樂就要停了,日復一日的運轉即將啟動地虎視耽耽。或許我將墜落、或許我會把自己遺失在幽冥之中,但也或許,我仍可以在這條旋律的線條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