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論,她已經算是個脾氣很好很好的人了。
但不知道是出於何種心理,人們最喜歡一而再再而三地試探她的底線,然後又要在她終於忍無可忍爆發時可憐巴巴地要求什麼「不要生氣嘛」。
她才想說自己是最無辜的好嗎?
回到家時,灰矇矇的天空恰好透出一抹魚肚白。已經是隔天的清晨了,氣象局的低溫警報總是那麼準,更別說還有濕度的加成影響在體感氣溫上,說凍僵了是絕不誇張的。
又夏輕手輕腳地轉動鑰匙,慢慢地轉開鏽蝕的門把。門推開時發出又低又啞一聲長嘆,她趕忙停住動作,在玄關脫下跟鞋後掂著腳尖擠進微開的門縫。
她抓著不穩的扶手搖搖晃晃地走下樓。可能因為視線太昏暗,又夏被自己的腳絆了一跤,提在手上的鞋咚咚咚地滾落。
落地時暗紅色的鞋底朝天,看著看著倒有點像筊子。
又夏租的地方是位於淡水一間民宅的地下室,屋主可真謂物盡其用。
當然又夏也有自己的考量,雖說地下室冬冷夏熱地住起來並不好受,但租金便宜且環境比樓上學生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來說還算清靜。
因為地處陰濕的關係,房內的各種不知名的小蜘蛛小蟲子也特別多。幸好她不是很在意,一隻拖鞋和一團衛生紙就可以解決的事情能有多嚴重?
不過她的同居人就沒這麼好相處了,隨便來隻會飛的或是會跳的就哭天搶地。又夏相信自己會被房東警告聲量太大有一半以上原因都是為了這個。
燈才剛點亮,只見桌上、餐檯上、電視櫃上一片狼藉。又夏愣愣地掏出手機查看——她懷疑她離家了一兩個禮拜卻不自知,但幸好事實證明她的的時空感知還沒出問題。
又夏長紓了口氣,用力地撓了撓頭髮。現在的情況來看,不管房東曾經警告過什麼對她而言都不重要了。
怒意會讓一個女人老得更快——又夏的腦中適時地竄出這麼一句話,於是她改以大笑來排解自己的焦躁,並開始著手收拾。
一陣子後,她又忽然覺得不對勁。
「我只希望你可以保持最基本的整潔,請問哪裡錯了嗎?」又夏抓著手機朝話筒大吼道。「爲什麼我要幫你善後啊?」
另一頭傳來幽幽的、弱弱的辯解:「抱歉啦,我今天出門時太匆忙了......」聲音頓了一頓,又夏彷彿聽見那人吞了口口水、潤了潤嗓。「應該也沒有很髒吧?不然你先放著,我回去再收。」
「你什麼時候回來?」又夏冷冷道。
「現在不能確定。」
又夏環顧四周,覺得自己硬生生地被氣出了幾條皺紋。
對方像是知道自己無意間禍從口出,趕忙又補了一句:「你不要生氣嘛,我會盡快的。」
「說認真的,你到底在哪?」又夏慢條斯理地點起一根菸。
「我回去了。」
「回哪?」
對方有些尷尬地笑了起來,又夏聽見他微乎其微的嘆息,心中不耐卻也無奈。
「你知道我昨天跟她在一起一整晚嗎?」她坐在梳妝桌緣,對著面前的穿衣鏡翹起了一雙長腿。
「是嗎,我以為她這一生應該都不想再看到你了。」
鏡中的女人年輕貌美,姿態優雅。眼神自帶嬌柔嫵媚,卻是死氣沈沈。
看起來像那種高價訂製的仿真充氣娃娃——某天她的一個一夜情對象這麼說,表示自己是稱讚,還讓她不要生氣。
「我比你驚訝。」細菸總是抽得快,沒個幾口就燃盡了。她思忖了會兒,沒忍住又點了一根。「誰也沒提以前的事,但我們相處還算不錯,歌也唱了酒也喝了。」
「聽起來很開心。」
「行程的安排還不賴,我們中途還跑去廟裡拜拜,求這求那的。」
「我是說你,你聽起來很開心。」
聞言,又夏愣了愣,想著昨天的種種心中浮現久違的踏實感。
「和舊人約出來見見面沒什麼不好的。」她趕忙抿了抿嘴,還是止不住笑意,於是她放棄了。
是啊,沒什麼不好的。或許之後應該多一點這種小聚會,或許也可以有機會去談談當年的事。
又夏想著想著,都期待了起來。
「她開心嗎?」電話那頭突然問道。「其實上個月我們也見過面,但她一直都是淡淡的。」
「我要是淳安,也不會對一個渣男太熱情好嗎?」又夏笑罵道。「但她一定不討厭你的,放心吧。」
「我不是擔心這個,我是在想——」
「好了好了,有什麼牢騷等你回來再交代,我要來收拾你的殘局了。」
又夏自顧自地地結束了通話,看著燒得幾乎只剩頭的菸,大力地吸了最後一口。
許是因為缺氧,她感覺到意識瞬間地朦朧。
開心嗎?
淳安連續擲出無筊時的神情她都看見了,不是氣餒也不是憤怒,更不是傷心。
到底是什麼呢?
又夏撥通了淳安的電話,意料之內的無人接聽。
她看了看時間,早上還沒七點呢。想想也是,還有誰會像自己一樣通宵回家後不能好好睡覺,要來個大掃除?
又夏怨怨地哀嚎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