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看著都慘澹不堪的愁苦世界。
她推著一個嬰兒車,經過擁擠之處時,人人都誇這小孩長得可愛。有些人甚至停下他們的腳步,想逗逗孩子玩。
真是奇怪。
她輕輕翻開毛毯的一角,裡面是一整顆鮮紅色還在跳動的心臟。
但目前的情況刻不容緩,她這顆鮮活的心臟有急病須求醫。路人聞言連忙替她指路,不遠處就有一棟高聳的白色塔狀建築,那是附近規模最大的醫院。
她道過謝,連忙朝那方向前進。原以為要走個五到十分鐘的路程,沒想到跨幾個大步之後就來到醫院大門前。
這醫院還真是一座雄偉的建築,只是蒼白的樓體搭配陰鬱的微雨天,讓人隱隱感到不安。
進去之前,她又關心了一下嬰兒車裡面。那顆心臟說話了,說了許多,但聽得懂的也就是一句不停重複著的「沒關係」。
真的是很奇怪。
醫院裡沒有電梯,或是不能使用,她不知道。她推著嬰兒車從一樓搭乘手扶梯一路向上,手扶梯未曾停下。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離開了手扶梯,她回頭一看竟然連來時的路都不見了,只有一望無際的白色空間繼續往未知的方向延伸著。
「你這個不是到這邊!」一位穿著白大褂的中年男子疾言厲色地說著。「我不收這個!」他舉起手想趕走她。
她訥訥地道了個歉,眼看幾步遠處有部上樓的手扶梯,她逃命似地奔向前了。
長得沒有盡頭的手扶梯上只有她和她的嬰兒車,再看看身後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是消失了還是從未存在?
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到下個樓層,她像個母親般關懷地撫摸著微微起伏的毛毯,那顆心臟早已停止跳動。看來是有一段時間了,原本的鮮紅已經褪去,只餘失去血色後的淺紫,表面還微微泛白。
她抬頭,眼前是一片懾人的金光,陽光不知何時露了臉,從一窗長方形的透明玻璃灑進整棟建築......但眼前依舊沒有盡頭。
她聲嘶力竭地哭著,不放棄地捧起冰涼癱軟的心臟,拔腿跑了起來。
「對不起!都是我害的!」她一邊跑著,一邊喊著。換氣不足讓他聽起來像是被捅了好幾刀後無力的尖叫——儘管她的確感受到相同的痛楚。「對不起、對不起!」
一個踉蹌後,她還是沒站穩。
樓層指標上刻了個歪七扭八的「五」。這裡是個露天的平台,只是剛剛看到的大太陽卻不見蹤影,整個視野都浸潤在死水般的鐵灰色中。
她的心臟被她摔沒了。
這個露台沒有任何圍牆或圍欄,心臟只有可能是被摔下去了。他小心翼翼地移動到邊緣向下張望,連一點摔爛後的肉血都不見。
她無措地回頭,突然忘記自己是怎麼過來的。
或者,準確地來說,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過來的。平台上沒有任何手扶梯、升降梯或樓梯,連原本推著的嬰兒車也無影無蹤。她懷疑剛剛一切都只是幻覺,自己肯定是一直困在這裡,只是她記不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是為了什麼。
她試探地將手伸往露台外圍,然後一小步一小步地直到兩隻腳的腳掌有一半都懸空。她穩了穩搖晃的身子,將重心放在腳跟。
面對著虛無的前方,她想證明自己內心的恐懼就只是恐懼,但胸腔裡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失落和惆悵讓她噁心想吐。
如果那些事情從來不是幻覺——如果說現在才是幻覺呢?或是這個空間本身就是不存在的,又或是自己不過是個偶然間有了自我意識的無機物呢?
樓層指標上刻了個歪七扭八的「五」。
印象中有誰告訴過她,這是最痛快的死法。但「死亡」本質並不同於「去死」這個想法那樣沈重不堪,既是將要發生又未發生的事情,又何來已成事實後的痛快呢?
她多希望此時自己是腳一滑而不慎墜樓。
「你真的想這麼做嗎?」那個穿白大褂的中年男子站在他後面問道。「那你就跳吧!」
「你不懂,這是我覺得我一定要做的。」她顫巍巍地蹲下身,淚眼婆娑。「對不起......」
她的將雙臂環住膝蓋,當作是最後一次的擁抱,然後重心緩緩向前。
奇怪的是,她沒有墜落感,比較像是顆要消氣的氣球,一邊凌空漂浮著一邊向下。
她進入一道光束,萬丈光芒的壓迫讓她不得不閉緊了眼睛。
再睜開眼睛時恍若隔世,緊接而來的是一張張熟悉的臉。她認識他們,但她說不上誰是誰,忽臨的痛楚尖銳地鑽開她的腦殼,直到佔據她所有理智。
最有辨識度的兩個聲音不同重複著同一個詞彙,「淳安」、「淳安」,她不知道有什麼意思,被煩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