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唸大學的時候,曾跟班上一個女生交往。由於她家境不太好,兼了好幾份工作,其中有一份是當別系教授的助理。
暫時稱呼這位教授為毛教授吧(毛手毛腳的「毛」),他當年已經六十出頭,離過婚,兒子在國外唸書,孤家寡人住在學校宿舍。
表面上看起來,毛教授一副老實正經的模樣,身上穿的西裝雖然總是鬆垮不合身,但還算是體面;一顆頭雖然禿得差不多了,但兩側與後腦勺剩餘的髮絲卻梳得平整油亮;一張臉雖然嚴肅,不苟言笑,但聲音柔和,勉強稱得上是和藹的長者。
不過,我第一眼見到毛教授,出自於男性原始本能的直覺就告訴我:「他不是好東西!」我的直覺倒也不是憑空而來的,我一見到他,就覺得毛教授整體散發出來的感覺,我非常熟悉。我想了又想--對啦!就是他,志村健飾演的怪叔叔,那個總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現身,對年輕女性動手動腳的猥瑣老頭。
不久,我的直覺慢慢應驗--
毛教授的助理清一色都是女學生,從沒收過男生。他在這些女孩面前,刻意營造慈父的形象,相當關心她們的生活。當然啦,老師關心學生的生活很正常,但他似乎特別在意她們有沒有交男朋友。他一旦知道助理有男朋友,就會找出各種理由,力勸她們分手。因此,我跟前女友交往的這段期間,她都不敢讓毛教授知道她有男朋友。
此外,毛教授只要得知助理的英文不好,就會找機會幫她們一對一補英文。有一次,我跟前女友約好某個禮拜六下午出去玩。但是,前一天,毛教授卻臨時找她隔天下午到東區的一間咖啡店討論出版事宜,我們只好取消約會。
後來,我不經意問起他們的討論進度。沒想到,前女友卻表示,她到了咖啡店,毛教授並沒有和她討論出版的事,只是拿出英文課本,帶她唸了幾句英文。然後……
「然後呢?」我見她好像刻意在迴避什麼,急忙追問。
「然後……」她翻了翻白眼,一臉不耐地說:「帶我去看電影啦。」
「什麼?」我一肚子火馬上燒起來,我氣的不是約會被取消,而是「一個」男教授居然帶「一個」女助理去看電影!如果他是正派的老師,就算沒有對女學生心懷不軌,為了避嫌,也不可能單獨帶她去看電影;現在連嫌也不避了,這個教授肯定有問題。
然而,當時她們這一票女助理,被毛教授所散發出來的慈父光輝耍得團團轉,幾乎把他當神一樣崇拜,我要是在言詞之間對他稍有不敬,前女友會立刻跟我翻臉。現在,我看她已經越來越不耐煩,便不再多說。
這件事之後,我開始四處打聽毛教授的為人。碰巧,在我打工的地方,有一位學長剛剛從那個系畢業。他一聽到我提起毛教授,而且女友還在他那邊當助理,露出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對我說:
「什麼?你女朋友在他那邊當助理哦!我們系上沒有一個女生敢去他那邊當助理,他只好找外系的學生。你趕快叫她不要幹了!」
他告訴我,毛教授在他們系上的風評極差,原因是喜歡騷擾女同學,讓她們感到很不舒服。有一位當過他助理的學姊,甚至被毛手毛腳,氣到一度揚言提告;最後,毛教授在系主任的陪同下,誠懇地向她道歉,學姊才氣消。但從此以後,他在系上的名聲就臭掉了,女同學避之唯恐不及。
當晚,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向女友轉述學長對毛教授的評論,提醒她特別留意。即使我已經刻意講得非常委婉了,還是瞬間觸怒前女友--
「哼!比起提防毛教授,我還比較提防你呢!」她撂下這一句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看她氣成這樣,我看多說也無益,只能暗自祈禱不會出事……
一年後,我考上研究所,前女友還留在學校幫毛教授工作,一邊準備研究所考試。有一天,我坐火車從學校回來,跟她約在板橋火車站見面。
走出車站大門,我遠遠地看她走過來,就察覺到她的臉色十分凝重。一路上,不管我怎麼問,她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終於,我們走到公園,找到位子坐下來後,她才說出她的遭遇。
事情要從一個多月前講起--
毛教授告訴她,自己有在研究密宗某門派的氣功,除了自己鍛鍊之外,也可以發功幫其他人修練。起初,前女友不疑有他,任由毛教授施展氣功捏捏頭、摸摸手;漸漸地,毛教授時不時透露這套氣功的修練方法,指出捏頭摸手只是第一個階段,想要徹底強身改運的話,必須進展到最後階段--男女雙修。為了取信前女友,毛教授還告訴她,另一位助理也曾經跟他「雙修」過。
她一聽,這才發覺不對勁。因為學姊有一個交往很久,已論及婚嫁的男朋友,怎麼可能私下跟教授雙修?
於是,她去找學姊求證。學姊一聽,極力否認,還氣到差一點暈倒--這才證實毛教授其實是想跟前女友雙修,才騙她說已經跟學姊修過了。
當下,學姊就決定找毛教授出來對質,還自己的清白。然而,她們轉念一想,毛教授還有其他女助理,如果其他人也有類似經驗,集中火力一起對質,不是更站得住腳嗎?因此,兩人一一去找其他助理,詢問她們跟毛教授共事時,他有沒有出現不當的言行。
果然,一問之下,又被她們找到一個被性騷擾的學妹。
毛教授在幫這個學妹發功時,手掌有意無意地滑過並輕觸到她的胸部。她原本不以為意,但回家後越想越可疑,才驚覺自己可能被性騷擾了。不過,一方面懷疑自己多心,另一方面也膽小怕事,不敢說出來;直到學姊開口詢問,她才全盤托出。
聽到這裡,我不禁捏了一把冷汗,慶幸前女友沒有被怎麼樣。
「妳們現在決定怎麼辦?要通知學校嗎?還是報警?」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說:「我們已經找了一個藉口跟教授說要聚會,然後跟他對質,再看情況……」
「約什麼時候?」
「後天。」
聚會當天,她們一開始不動聲色地跟毛教授閒聊。接著,趁閒聊當中的空檔,由學姊率先發動攻勢:
「老師,我聽○○(指前女友)說,你跟她講我們一起雙修過?!是她聽錯,還是有什麼誤會?這種事如果傳出去讓我親戚朋友知道的話,我要怎麼做人?」學姊不慍不火地瞪著毛教授,其他助理也很有默契地一起靜了下來,盯著毛教授看。
毛教授原本微笑的表情剎那凝結,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呃……我……呃……」
學姊看毛教授不答話,繼續追問:
「對了,」她指著被襲胸的學妹,問毛教授:「○○說你上次碰到她的胸部,是不小心的嗎?」
毛教授偷瞄了學妹一眼,低著頭說:「碰……胸部?我……應該沒有很……大力吧?」前女友聽到這裡,心裡狂飆三字經,「╳╳╳,是怎麼樣?難道要很大力的抓下去才叫性騷擾嗎?」就在她一臉鄙夷地看著毛教授時,發現他的眼眶泛紅,眼淚快要落下來;她推測他可能被逼急了,一時羞愧難當。
面對學姊的逼問,毛教授不是吞吞吐吐,就是不發一語,講不出個所以然來,等於是默認了。終於--
毛教授像是鼓起勇氣似的,突然站起身來,就在大家以為他要為自己的行為向被害助理道歉時,他卻說:
「嗯……我還有一點事,先走了,你們慢慢吃……」說完,便快步離開,留下這幾位一臉錯愕的助理。
既然話都已經說開了,她們幾位助理當晚就寫信向毛教授總辭。毛教授收到信之後,也沒有回信答覆,但她們也不在乎了,反正也不想再見到這個變態色老頭。
我在電話中問前女友為什麼不通知校方處理,難道不怕有下一個受害者?她嘆了口氣,表示毛教授畢竟對她們有恩,就不想追究了。她話雖這麼說,但我知道她們應該是怕事情鬧大會惹禍上身,因此打算嚇嚇他,然後息事寧人;但既然幾位當事人都這麼決定了,我也不好再說什麼。
不知道是不是這件事的關係,毛教授幾個月後就辦理退休,再也沒人見過他,也不會再有女學生被他荼毒了。
十多年前的往事,我至今記得一清二楚,因為它導正了我的一些觀念--
「防人之心不可無」的道理大家都知道,但經過這件事,我深刻意識到:我們實在很容易陷入「權威偏誤」的迷思當中,見到對方是堂堂教授或醫生,便不知不覺鬆懈了該有的提防心,讓惡狼有機可乘。
家裡有女孩兒的爸媽,真的要特別注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