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晉翠子
「好啦,你也來抱一下啦!」妳大方地說道。
「痾,好喔。」我略有些遲疑,又似乎顯得有些心虛。
還記得那是在一次活動的慶功宴,一起打拼了數周的我們,迎來了活動的圓滿落幕,卻也迎來了這場合作的結束。
一起熬夜了一周的我們,早已培養了獨特的默契,只要一個眼神、一句話,妳就知道我的情緒、我的想法;只要一個動作,妳就知道我需要什麼幫助;甚至不需要言語,妳我便能互相主動給予幫助。
還記得為期五天的活動中,我們每天早晨六點相約在雄中附近的早餐店,討論當天活動細節;每天下午留在會議室,檢討活動的不足之處;每天晚上一同吃晚餐,一起享受緊繃的一天難得的放鬆;甚至在結束晚餐回到家後,一起在視訊會議上,商討因應疫情的解決方案。
妳還記得第一天的檢討會嗎?那時的妳沮喪地說,第一天的氣氛不太好,妳的團康帶得非常氣餒,那時我安慰妳道,第一天的氣氛不好是正常的,到了第二天就會慢慢好轉了。妳還記得第三天,我的活動出現了大失誤嗎?那時的我,焦急的跑來跑去,卻無法解決任何問題,還同時擔心著隊友的情緒。我還記得你當時站在我旁邊著安慰我,叫我冷靜,叫我不用擔心隊友的想法,冷靜的處理當下的問題。你還記得嗎?
「我是國王!」
「我要十號左手抱著三號,右手摸他的臉,互相注視十秒。」
「怎麼又是我啊!誰是十號?」
「是我啦。」
妳還記得嗎?那是在慶功宴結束後,我們玩起了國王遊戲。雖然我們只是短短地合作了六周,卻好似認識了六年之久的好友,在久別重逢後的相聚。我們是如此的熟悉;如此的熱絡,甚至只認識了幾週,彼此便玩起了從前完全不敢跨足的遊戲。
在那之後,妳和每個女生一一擁抱、別離。而男生們則站在旁邊看著,看著妳和他人擁別,突然妳對我說道:「好啦,你也來抱一下啦!」,作為唯一被邀請的男生,我略有些躊躇,又因為暗中對妳生了些情愫,而顯得心虛,最終只僵著身體,和妳擁別。
還記得在營隊結束後,大夥兒一起相約到西子灣,坐在海岸邊,一起看海、一起看夕陽、一起吃燒酒螺、一起閒話家常、一起玩著沙、一起拍著各種稀奇古怪的照片。那時妳說妳喜歡看海,看海讓妳感到平靜,讓妳覺得舒適,我笑著回應,我更喜歡山,我喜歡山的崇峻、山的蒼翠、山的多端變化、山的欣欣向榮。不過我其實也挺喜歡海的,喜歡海的遼闊、喜歡海的起起伏伏,不過我不敢這麼回答,因為深怕讓妳覺得我沒有主見,又害怕因此被妳看出我刻意隱藏的情愫。
還記得在那之後,妳我經常秉燭夜談,從一開始聊著五天營隊發生的趣事、成員間的互相揶揄,聊到我們各自對營隊的期許,又聊到妳對營隊每個人的真實看法,在那之後,我們開始聊起了跟營隊無關的事,我開始向妳分享生活中的煩惱,而妳就會提出妳對這件事的看法,妳也開始跟我分享在情緒上遇到的困難,而我便會跟妳分享我如何面對情緒。我們經常聊到了半夜三點才結束,有一次甚至聊到通宵,熬了整晚沒睡。而我們也在這時,漸漸聊到了各自對感情的想法。
後來的幾天,我們開始忙於學校課業,無法如之前一般通宵聊天,甚至也無法有任何聊天的時間,因此我們約定,有任何想講的話,都可以找彼此,有空的人就回,就可以這樣一直聊下去了。我們於是不斷持續這個模式,直到有一次,我傳了訊息,過了幾日,確絲毫收不到妳的回覆,我於是開始翻找之前的聊天記錄,想著我是否在無意間透露了我的情愫,又或者尋找著妳是否早有不想聊天的蛛絲馬跡。此時的我,如同在黑夜初逢大敵的軍人,拿著昏暗的煤油燈和沉重的寶劍,在黑暗中探尋失蹤敵人的蹤影,機警敏銳卻也焦慮難耐。
接著幾日,我時時查看手機,查看是否有妳捎來的訊息,正當我幾乎準備放棄、決定不再張望時,終於等到了妳的訊息,才知道原來妳由於近日繁忙,無法回覆訊息。而非我透露了什麼,我也因此放下了那本就昏暗不堪的煤油燈及那略顯沉重過時的寶劍,迎來了曙光,驅逐了名為黑暗的敵人。
在之後的談天中,我才知道妳早已心有所屬,不過這卻無法遏止我對你的情懷,那種如涓涓細流,雖不壯闊卻源源不絕的的情懷;那種如同糾纏藤蔓,將我緊緊束縛使我難以逃脫的情懷;那種如同海洋離岸潮流,把我帶離了陸地、帶往海洋深處的情懷。而我帶著這些沉重情懷,在海洋中,無力的逐漸下沉,終至那深不見底、昏暗無光的深淵。
這一種錐心之痛,唯有親身體會方能明瞭,這一種如同萬蠱囁心,無法致死卻又痛苦難耐的疼痛,無時無刻折磨著我,經常在午夜的夢中見到妳,而在倏然驚醒後,方覺一切只是心中念想罷了,又煞時陷入那混濁的泥沼之中,掙扎卻不能掙脫,只能越陷越深,動彈不得。又或者經常在回憶起營隊時,與妳有關的記憶被勾動,從而被捲入混亂的風暴之中,無力掌握,只能順著風勢,飄流至不知何處的遠方。
望著遠方深沉的湛藍,漸變成為清澈的水藍,又幻化成破碎的白花,靜靜地流上海岸,輕輕地拂去泥沙,而泥沙亦隨著這股淡藍,滑向這一片藍的深處。
此時的我,獨自一人站在西子灣的海岸旁,縱然耳邊有徐徐的涼風、眼前有海洋的美景,我的心情卻如同海岸的泥沙般,越沉越深,終至不可見底的黑暗。想起妳曾說過,妳喜歡看海,海浪的拍打讓妳平靜;海風的吹拂讓妳放鬆。可我看著海洋,怎會愈發覺得孤獨、愈發感到難過呢?
在那之後,我經常刻意地忽視妳的訊息,試圖壓抑著對妳的情愫,卻終究沒有任何效果,我仍舊經常在看到妳的訊息後,便仍舊迫不及待的回覆,那時的我,妄圖用那薄如紙張的城牆,抵擋那成千上萬的鐵騎,自然是徒勞。於是我只能寄望,寄望著時間的浪潮,能夠沖刷掉一絲一毫我那似岩石般堅不可摧的情愫,一點一滴地減少我身上的重擔。
一次,我獨自一人,在花蓮的海岸旁,觀看著浪潮的遞嬗,看著一波海浪,逐漸湧起,越湧越高,而後化成白色浪花,拍打沖刷著岸邊岩石,又緩緩流回海中,融入一片寂靜的虛無之中。看著一波一波的海水,從原本看似風平浪靜,漸趨動盪混亂,最後又回歸平靜,我的心情也如同浪潮一般,從一開始看似風平浪靜的刻意壓抑,逐漸變得煩躁混亂,又隨著時間的推移,終歸平靜,靜靜地享受著海風的擁抱。
原來海洋真的可以使人平靜啊!
海洋是如此溫和而堅定的地擁抱著大地;一如霜雪是如此柔軟地擁抱著高山;又如微風是如此祥和地擁抱著落葉,而我是否應該效法海洋、效法霜雪、效法微風,讓一切事物順著本性發展,只靜靜地看著,看著世事發生,看著世事結束,如同海洋的溫和、霜雪的柔軟、微風的祥和。
思緒至此,過往與妳的回憶如海嘯般湧至,淹沒了我那理智的陸地、淹沒了我那阻擋的城牆、淹沒了我那壓抑的海堤,又剎那之間陷入混亂,令我動彈不得,只能順著我那思緒的潮流漂去,所幸這潮流迅速地退去了,也在轉瞬之間,一同帶走了那無堅不摧的岩石。
我或許在那一瞬間,放下了吧!放下了心中的大岩石、放下了我那如風暴般的情愫、放下了在他人懷中的妳、放下妳我曾經的相擁,擁抱了最為自然、也最為真實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