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11月25日,三島由紀夫帶領其私人軍隊「盾之會」成員進入東京市谷駐屯地的陸上自衛隊東京總部,在總部陽台上向現場八百多名自衛官發表演說:「現在,各位日本人,如果在這裡不站起來的話,自衛隊如果不在這裡站起來的話,憲法是不可能改變的。各位只會永遠的成為區區美國的軍隊而已啊!」此時距離三島由紀夫在1969年與東大全共鬪的那場辯論會,僅相隔一年的時間。然而這卻是當時45歲的三島由紀夫,生命最後的時刻。
談到三島由紀夫,必不能迴避他對天皇的情結以及對日本武士道精神的維護。因此,在與全共鬪的辯論會上,這也成為了全共鬪成員挑戰、質疑三島由紀夫的重要問題。會中,雙方熱烈地討論「天皇」之於日本、日本民族的意義和象徵究竟為何,面對挑戰,三島由紀夫也透過話語,詮釋了他所認為的天皇。之後更在隔年,選擇以身殉道的方式,向所有人展示了他永不容踐踏的愛國精神。
否定的神性
三島由紀夫對天皇的情結是複雜的,尤其是昭和天皇。1944年,三島由紀夫自學習院高等科以第一名的成績畢業時,昭和天皇曾親自贈予他一只銀錶,那大概是三島由紀夫最靠近天皇的時刻。
隔年,美國旋即在日本廣島、長崎丟下兩顆原子彈結束了第二次世界大戰,日本也宣告戰敗。而在真正意義上使天皇地位驟降的關鍵原因,大抵是昭和天皇於1946年1月1日所發表的著名的〈人間宣言〉。宣言中,天皇首次否定了自身神性,宣告其與一般人並無二致。
從那之後,日本人對天皇的忠誠便不再一如過往。然這對三島由紀夫而言,必定是煎熬的。加上他本身頌揚傳統武士道精神與激進的愛國思想,更讓他對天皇的情結難以開解。其實,包括三島由紀夫在內,許多日本人在二戰後,因日本全面西化並受到美國介入的社會發展,而有了強烈的反美愛國思想。加之,建立於視「含糊不明且猥褻的日本國」為敵人之共識上,這都成為三島由紀夫與東大全共鬪的共同理念,因而讓辯論會能在有基本共識的前提下和平舉辦。
天皇的意義
在與東大全共鬪的辯論中,雙方對「天皇」概念的理解各自表述。三島由紀夫所定義的「天皇」,其實是整個傳統的日本民族精神與悠久的歷史、文化之統合。然而,芥正彥卻對此提出批判,他認為三島由紀夫被「困在日本民族的框架中走不出來」;沒想到,三島由紀夫卻立刻回應:「走不出來也無所謂啦。」可見,其對天皇的愛早已深入骨血。
反之,芥正彥卻以為不應將自己束縛在單一的民族想像中,而該重新認識自己是個世界的、自由的人,才能使日本真正擺脫從民族主義衍生而出的激進愛國/種族主義,而「天皇」就是必須先被「摒棄」的。三島由紀夫對此卻給出了一個有趣的說法:「如果你英文說得夠流利,或許會忘記自己是一個日本人。但你在路上看到櫥窗反射出的樣子,看到有個人沒那麼高,鼻子沒那麼挺,就會發現是個日本人在走路。那是誰呢?就是你自己。這是我在國外的感受。」
1952年底,三島由紀夫曾以記者身分搭船環遊世界,在國外的見聞與經歷,形塑了他對日本的民族認同。其實對三島由紀夫來說,他肯定明白芥正彥渴望成為世界人、自由人的理想;但並非是要通過對日本傳統的「摒棄」,我認為應該是以「揚棄」(黑格爾語)——不是全盤的否定,是要在原本裡發展出一個漸次升上的新狀態——的方法,來面對這個根深柢固的「天皇」概念。
圖片說明:三島由紀夫在東京市谷駐屯地的陸上自衛隊東京總部宣講身影
七生報國
試想,日本民族主義的發展怎會走向愛國/種族主義?班納迪克・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的《想像的共同體》很好地處理了這個問題。安德森同樣在思考:為什麼人們隨時願意為「民族」獻身?他認為「民族這個東西的整個重點正是在於它是不帶有利害關係的。正因為這個理由,民族可以要求(成員的)犧牲。」
1970年,當三島由紀夫在東京市谷駐屯地的陸上自衛隊東京總部宣講之後,隨即退入室內,而後將寫有「七生報國」字樣的頭巾繫於額上,並遵循了日本傳統的武士道儀式,以「切腹自殺」的方式加上「介錯」的輔助,最終自殺成功。三島由紀夫的自我犧牲,還有他死前的一句「天皇陛下萬歲!」極致地體現出安德森對「民族可以要求(成員的)犧牲」這句話的核心,更展示了他對日本從一而終的愛和忠心。
據說,三島由紀夫自殺時,只有曾經作為他角逐諾貝爾文學獎的有力競爭對手,作家川端康成獲准進入現場。而在十七個月後,川端康成也自殺辭世了。二十幾年前,三島由紀夫又喜愛又討厭的作家太宰治同樣也是以自殺結束生命的。日本幾位文壇巨匠在二戰後的相繼自殺,其實也反應了當時日本社會普遍人心低迷與對國家失望的真實景況。而三島由紀夫的死,卻表現出格外地愛國、愛民族的意志,這大概是他一生最特別、最令人銘記的決定了!
紀錄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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