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四年,劉秀北伐。
四月抵達鄴城。
陰貴人即將臨盆,但前線戰況不由得劉秀停駐。
耿弇一路北上,連絡父親與幽冀諸豪,也是順風順水。
但正準備攻打薊縣之前,耿弇猶豫了。
耿弇想起了幾年前,寇恂與馮異攻打洛陽一事。
當時耿弇怎麼也想不通,為何馮異只是到洛陽城前轉了一遭,便即回返。
就算馮異穩重,憑寇恂的手段,難道取不下洛陽?
但今日將要兵臨敵城之下時,耿弇突然明白了。
沒有推進,沒有戰功,皇上要怪你辦事不力。
但推進太快,戰功太高,皇上同樣要懷疑你……
功高,震主啊。
耿弇雖原本就知劉秀會隨之北上,但在他自己的戰略藍圖裡,幽州只是個中繼點。
早早收拾彭寵,把重點留在青徐方向,才是正途。
但如今劉秀車駕未至,就驅逐彭寵?
光這樣想沒問題,可要是接下來劉秀到了,東方戰事卻陷入膠著呢?
以耿弇自己來說,只覺得這樣辦事有效率。
但父親耿況的來信,卻點醒了他。
彭寵叛亂經年,上谷郡本應首當其衝。
但僅僅是陷落了周邊幾縣,上谷郡至今仍是兵強馬壯,衣食無缺。
光看戰報,還以為彭寵真是幽州一霸。
但隨著耿弇掌握越來越多的幽冀現況,越是明白,事情並不單純。
所以,他決定停下來。
一邊請示劉秀,一邊改往支援涿郡作戰。
劉秀喜歡聰明人,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省事。
一起工作,也省力氣。
要求耿弇先與祭遵等人平定涿郡張豐後,劉秀就出發了。
當劉秀抵達鄴城,涿郡已破。
涿郡先鋒祭遵承秉上意,施展了窩裡反之計,成功抓捕張豐。
但這張豐卻說自己有天命護佑,玉璽傍身。
「道士說我有天子之命,賜我天外寶石,待得時機成熟,便可從中取出傳國玉璽!」
這就讓祭遵有些投鼠忌器,非得請劉秀親至不可。
天命還得天命治,劉秀只得親自出馬。
來到元氏縣,陰貴人終於是禁不起車舟勞頓,生下了一個紅臉男孩。
「這孩子,就取名為『陽』吧。」
劉秀匆匆為自己的第四個兒子命名之後,便趕往涿郡。
見到張豐,二話不說就要祭遵打破他的「玉璽」。
張豐的玉璽收藏在五彩囊中,平素放在袖袋裡。
祭遵有了皇命,拿來大鐵椎就是這麼一下。
張豐大驚失色,連忙取出五彩囊打開一觀,除了碎石片片,哪有什麼玉璽的影子?
劉秀哈哈一笑:「江湖道士之言,豈可盡信?」
張豐頓時哭喊起來:「騙子,都是騙子,是天要亡朕啊!」
劉秀眉頭一皺,喝道:「來人,拖出去斬了!」
幾名衛士上前,將張豐縛走。
將軍們請示了劉秀,紛紛跟著離去。
誰也沒注意到,劉秀悄悄收進懷中的小布囊……
早在一年前,馮異大破赤眉,要赤眉餘眾前往宜陽受降。
本欲為鄧禹作嫁,但當時劉秀業已趕到。
鄧禹向來機靈,立刻安排了一齣「皇上大戰赤眉,偽帝獻璽稱降」的戲碼。
於是所有人都知道,劉盆子獻上傳國玉璽,奉劉秀為真命天子。
但誰也沒看到,傳國玉璽的樣貌。
卻說祭遵捕得張豐,尋思玉璽正在洛陽,定是妖言惑眾
但耿弇則堅持此事非得劉秀親至處理不可。
原來耿弇略一推算日期,張豐得璽之時,便是赤眉新破不久。
而這一年以來,劉秀雖舉辦了受璽大典,卻未見璽書。
再思及鄧禹南下……
如果,鄧禹的目標,其實是在尋找傳國玉璽呢?
耿弇連一分把握也沒有,但只怕萬一。
果然,訊息一發出去,劉秀連老婆小孩也不顧了。
耿弇悄悄捏了把冷汗,趁著夜間張豐入睡時,偷換了他五彩囊內的物事。
並且搶先交給了劉秀。
這小小的玉璽風雲,除了劉秀之外,只有鄧禹、賈復與耿弇三人得知。
日後,吳漢憑著自身超人戰功,擠身雲台二十八將第二。
而其他諸將,再無人可越此三英。
所差者,鄧禹賈復是劉盆子獻璽大戲的要角,此後稀有遠征,多留於劉秀身旁。
而耿弇所知,僅僅是交了這麼一個布囊給劉秀。
劉秀還記得,初次與耿弇相見時,這個年輕人的雄心壯志,便已表露無遺。
這幾次的表現下來,劉秀也知道,不需要堵他的嘴。
耿弇有家有室。
只要耿況還在劉秀手中,耿弇就不可能背叛。
在這個前提下,劉秀反而願意給耿弇更多的發揮空間。
平定涿郡之後,劉秀就不急了,反問耿弇計將安出。
耿弇道:「彭寵所恃,唯匈奴兵馬也。今若以祭遵將軍屯良鄉,劉喜將軍屯陽鄉,敵軍必定兵分二路……臣以為,祭遵將軍此次威名大震,彭寵定以大軍攻之,另派輕軍襲取陽鄉。」
「輕軍主力,十有八九便是匈奴。」
劉秀點了點頭:「我已命你父遣使匈奴,不求倒戈,只需匈奴靜觀其變。」
耿弇指向桌上輿圖,道:「皇上先知。我等只需於軍都截擊彭寵輕軍,一旦擒殺匈奴大官,他們必不願再與彭寵合作。接著再包抄彭寵本軍後方,即令不能擒獲賊首,也要教他元氣大傷。」
劉秀一拍手:「就依此計。」
劉秀兵馬,隨即按計調動,戰局的發展,也一如耿弇所料。
匈奴見彭寵損兵折將,躲回薊城,當下決定不再支援。
耿弇也不緊逼,只是保持監視,並且開始派兵收復幽州失土。
北方大勢底定,劉秀也不再坐鎮,車駕還宮。
各地的戰線,仍等著劉秀去面對……
建武五年二月,彭寵雖然坐困愁城,但仍打算舉辦二周年大會。
這日,彭寵正在齋戒,於便室假寐。
三個僕人闖了進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立刻動手將彭寵五花大綁。
接著假傳彭寵命令,找了幾個空房把府內奴婢都囚禁起來。
但彭寵的財寶收藏得隱密,三人又抓來彭寵夫人,要脅夫人帶他們去取。
只留下一個最年輕的奴僕看管彭寵。
彭寵看機不可失,便道:「我平常對你也是不壞,我知道,你是被他們所逼……如果你能放開我,不如你來當我的女婿?以後我的財富權位,還不全是你的?」
年輕人意動,正打算解開彭寵,老大正好回返。
「白癡,他的財富,只會留給他兒子啊。」老大哼了一聲,「彭大王,不如你再幫我們做一件事,就還你自由。」
老大要彭寵寫下命令,要城門將軍讓三人出城,給城外將軍傳遞軍令。
彭寵不敢有違,三兩下寫好:「這樣可以了吧?」
老大嘿嘿一笑:「可以,我這就還你自由。」
話語一落,刀光閃過,砍下了彭寵與夫人的頭顱。
「人活著,實在太不自由了。」
三人收了彭寵夫妻首級,憑著彭寵手書密令,大搖大擺的出了薊城,便往漢軍營去……
隔天早上,官員們才發現彭寵已死。
說不得,只能去找彭寵長子彭午商議。
彭午表示:「我父既逝,理所當然由我繼承燕王之位。再去城外尋我叔父,與之共商大計。」
彭午的叔父,原本是彭寵送去劉秀身邊的質子。
彭寵叛變時,劉秀要他回來說服彭寵,但為彭寵所留。
名為將軍,但實無軍權。
此刻,彭午不知就裡,邀叔父入城,無異引狼入室。
叔父與前來迎接的尚書韓立一聊,心想此刻正是投降漢軍大好時機。
但彭寵的頭都給割走了,即使獻上城池,也未必能得劉秀寬宥。
臣子對君王的認識評價,很多時候不會比敵人來得準確……
總之,兩人一見到彭午,立刻就拔劍砍了他。
剩下的彭家親族,就這麼成了投誠的禮物。
收到消息,劉秀再次北上。
彭寵之亡,同時也確認了耿弇下一步東進的策略。
但這只是好消息。
另一個則是壞消息。
匈奴派來使者,稱大漢混亂已久,實非天下百姓之福。
現在,匈奴要派遣一個新的皇帝,來統治漢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