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的左腿因開放性骨折而受到感染,變成骨膜炎,傷口一直無法癒合。為了治好這個傷口,他又進醫院開刀一次。
老爸左腿受傷的地方,宛如被刀子將肉給挖掉一般,有塊凹陷的地方簡直只剩下皮包著骨。每每老爸在換藥的時候,我根本就不敢看。若是看到,就好像自己也受了傷,感覺很難受。有一次,老爸在換藥時,我又躲的遠遠的,他看到我的表情就說:「你這麼討厭我嗎?」
我無法回答,我覺得很恐怖。
後來老爸的傷口漸漸癒合,便開始回醫院做復健。待復健了一陣子,老爸就自己到家裡附近的運動場練習走路。我說過,他是個意志力堅強的人,為了可以好起來,他每天都會練習。他告訴我,他常常走到腿很酸,但一轉念:「不行!我一定要趕快好起來!」他就會繼續走下去。
老爸每天在運動場都會遇到一個中風的男子,一拐一拐地練習走路。後來攀談認識,中風的男子說:「不行!我還有一家子要養!我一定要好起來!」
兩個人就這樣互相打氣,互相鼓勵。
原本老爸就喜歡運動,三不五時就會去爬山。也就是因為經常運動,醫生說如果不是他的身體好,不然可能就沒救了。以前,都是老媽陪著老爸去爬山,兩個人幾乎爬遍了大台北地區大大小小的山。老媽還說,老爸有個怪毛病,每次爬山爬到一半,就會胃腸蠕動加速,然後必須找個隱蔽的地方,把營養回歸給大自然!
現在老媽走了,誰陪他爬山呢?
老爸還躺在醫院的時候,就曾跟我說:「妹ㄚ!我如果好起來!妳一定要跟我去爬山。」
當然好!只要他可以好起來!陪他爬山有什麼問題!
台北的大舅說,為了預防老爸得老人癡呆症,應該要讓他學著打麻將。通常,家裡只有我跟老爸兩人一起吃晚飯。所以,吃完晚飯,我們兩個父女就圍著一張桌子,排好麻將的陣杖,每個人顧兩排,打起麻將。當然!因為自己顧兩排,所以我都會自己作牌給自己!
痛苦雖然會隨著時間的消逝而漸漸減輕,但並不會消失殆盡。一旦被勾動起來,便會傾瀉而出。
表面上看起來,老爸似乎也漸漸接受老媽的死亡以及他身體的傷痛。但有一天我回到家時,父親正在嗚嗚咽咽地流眼淚,原來是家裡養的貓「叮噹」死掉了。這隻貓原本來是大哥當兵休假時,在路邊撿回來的。我們就一直養到大哥都快30歲,算一算也將近10幾年了。老爸心裡難過的是,為什麼家裡的人先後一一離開,先是祖母,半年後是外公,半年後又是老媽,後來則是叮噹。當你身邊熟悉的生命,不斷地從身邊離開,逼迫你不斷地接受情感上的割捨,這實在是挺折磨人的一件事。
接下來離開老爸身邊的人是大哥。車禍事件的一年後,大哥決定出家。
我還記得大哥宣布他決定的那天晚上,大嫂哭著說:「我不能阻擋!我不能阻擋他修行!」
老爸流著眼淚對著大哥說:「你可不可以不要出家?」
大哥很堅持。
我跟老爸說:「爸!你讓他去吧!他已經這麼大了!」
我不阻擋大哥出家,因為我認為這是他的選擇。不論未來修行的日子是苦是樂,他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很多時候,父母因為對孩子的愛,擔心孩子會受傷,而期待孩子走自己為孩子安排的路。
不過我知道,我無法體會老爸內心的痛,因為我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