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賢
他們的眼睛第一次相遇時,在那一秒鐘的連結裡,沒有人點頭或微笑示意。是Olivia率先移開視線,越過他,走向另一個男人:「可以幫我換握把布嗎?」
Olivia遞出的壁球拍,握把上層層緊裹的纏布破綻百出,那是緊張中參雜興奮的手汗、球拍與球相遇的震動,加乘後的化學作用。
等待男人重纏握把布時,她想起這幾天在俱樂部不斷聽到的那個陌生名字。
那天是夏天,疫情三級警戒解除的第一個月,球場雖然解封,仍須戴著口罩打球。隨著時序入秋,疫情和緩、政策放寬,終於可以不戴口罩打球後,Olivia暗忖:「幸好他拿下口罩沒那麼好看。」
由夏入秋,由秋入冬,Olivia用耳朵撿拾他零零碎碎的拼圖線索:
「Joel原本在台北打球,最近來台中工作,所以加入俱樂部。」
「他之前曾經在國家運動訓練中心受訓,後來去英國念書,最近才回台灣。」
「欸,你覺得Joel跟Diego誰比較帥?」
「不同類型耶,Diego成熟多金,Joel靦腆可愛……」
「他跟那幾個選手,稱得上俱樂部三帥吧?」
「根本是壁球圈三帥吧!打壁球的三叔六公一堆……」
Olivia不用開口,自會有人談論Joel,或找他聊天。Olivia從來不找Joel聊天。有幾次,球場外只有Olivia和Joel,她坐在椅子上,他坐在前方地板上,偶爾,他們平行坐在同一排椅子上,這些時刻,Olivia總是專心盯著球場裡的你來我往。後來,她乾脆躲到一旁洽談業務的玻璃小隔間裡。
有一次,Olivia起身拎著筆電挪動到小隔間,Joel親切地探頭過來:
「妳帶電腦來工作?」
「嗯,對啊。」她眼睛睜得大大,像隻警戒的街貓。
「做不完加班嗎?」
「不是,我自己接案。」
「哦,妳接案啊,妳是做什麼的?」
「寫字,我是文字工作者。」
「寫字!」他的驚訝也是溫溫的。「我超不會寫字……妳是寫什麼類型?」
「……人物報導,或品牌故事。」
「……所以,妳是記者嗎?」
「嗯……我的工作會需要採訪,但不是時事新聞那種。」
「那……妳都寫哪種人?明星嗎?」
「不是耶……比較接近……創作者,或創業的人吧。例如有個地方辦了展覽,我可能會去採訪策展人,或有人出了一本書,開了一家店,我要去採訪作者,或創辦人,這類的。」
「哦,所以,是採訪文青嗎?」
Olivia笑了。「對,是文青沒錯。」
「對啊,妳到底是寫什麼類型,是採訪哪種人呢?」後來Olivia問自己:「為什麼有人問這題時,妳總是覺得很難回答呢?」
對Olivia來說,Joel是肉毒桿菌般的存在──置身有他的球場,她的肌肉就會收縮石化,以致步履蹣跚。與Joel對打時,Olivia總得反覆默念「專心看球」;狀態好時,她偶爾可以從他手中拿下一分;此時他拋來的「好球」眼神,她總是閃過不接;即便如此,那眼神的影子仍像飛蚊一樣閃爍,干擾她的下一球得分。
新年第一個周五,正值小寒,Olivia少數親近的球友Amanda提議打完球後去吃薑母鴨。Olivia很少答應這種說走就走的宵夜局,不過今夜總覺得沒什麼不可以。當她換下球衣、梳洗完畢,坐上Amanda的車時,已是晚上九點半。
「我剛剛問Joel要不要一起吃薑母鴨,他答應了耶。」Amanda對她一笑。
「他怎麼會想單獨跟我們吃薑母鴨?」Olivia瞪大了眼。
「對啊,我也沒想到他會答應。」Amanda發動車,「我把地址發給他了,他等等過來。」
到了附近那間知名的薑母鴨店,人氣意外的冷清。老闆說一波客人剛走,座位任選。她們選了騎樓挨著人行道的桌子坐下。
「沒想到騎樓也這麼亮,白頭髮好明顯。」Amanda撥弄著瀏海,「Joel會看得一清二楚—而且我一定會吃得滿身大汗!」
「妳可以把外套脫掉啊?」Olivia看著Amanda的白色高領毛衣、紫色香奈兒外套。
「我絕對不會脫外套。」Amanda信誓旦旦:「裡面這件單穿,很胖!」
Olivia瀏覽點菜單,一格一格畫上橫槓。
「妳跟Joel年紀相近,應該比較有話聊吧?」Amanda說。
Olivia猛搖頭,「等下聊天就交給妳了,我負責喝湯。」
一鐵桶炭火很快送上,填滿方桌中央的圓形空缺,一黑甕蓄勢待滾的薑母鴨緊接著空降於炭火之上。
「他來了!」Amanda對著前方正在停單車的身影招手。
Joel一身厚棉運動衫,黑衣灰褲,朝她們走來。
「你這麼快就重訓完了?」Amanda說。
「因為……薑母鴨贏了呀。」Joel慢條斯理地調侃自己,放下背包,在Amanda旁邊、Olivia的對面坐下。
「妳們沒打球的時候,都穿這麼正式嗎?差點認不出來。」
「上班啊!」Amanda向老闆點了點頭,看起來是常客。「這家鴨肉丸不錯,自己來喔!」
Olivia率先盛了一碗湯,「嗯!比我家附近那家濃,好喝耶。」
「哪一家?」Amanda問。
「就是歌劇院附近那間有名的霸味薑母鴨。」
「妳住那一帶啊。」Joel說。
隔著薑湯漸漸滾出的裊裊白煙,Olivia對他客套地笑了笑。
Amanda看了看Olivia,對Joel燦笑:「我家附近也有一間不錯的喔,舊城區那邊,下次我們約那家。」
米血、鴨胗、金針菇、高麗菜一盤一盤送上。
「妳們……會想喝啤酒嗎?」Joel說。
Amanda期待地張大眼:「我就在等你問這句!」
「可是妳開車,這樣OK嗎?」
「啤酒的酒精濃度很低啦,而且,我很少遇到臨檢……」
「快收回這句話~」Joel敲桌子三下阻止Amanda說完,走到冰櫃取來一瓶生啤酒、三個玻璃杯,注入冒著泡泡的金黃色液體。
Olivia啜了一口,注意到Amanda促狹的眼神。
「啊!要先乾杯嗎?」
「我想說,來慶祝一下我們三個第一次聚餐。」
三人舉起杯子碰了碰,Amanda對Joel說:「原本是約下週五,可以多一點人一起來,但Olivia要上課。」
「我要上寫作課。」Olivia拿起漏勺,邊涮鴨胗邊解釋。
「妳還要上課!」Joel驚呼:「妳不是作家嗎?」
「我不是作家啦!我只是……接案的文字工。」
「妳不是職業的嗎?」
「我是很弱的那種啦……而且,職業選手還是要練球啊。」
「寫作課都上些什麼?」Amanda喝了一口啤酒,皺眉:「好甜。」
「閱讀,讀各式各樣的作品,跟同學分析討論。閱讀的份量滿重的,也有寫作作業──上那堂課,真的覺得自己很弱,很多人都超會寫的。」Olivia撈起鴨胗問Amanda:「這樣熟了嗎?」
「中間還是生的,要再一下喔。」
「妳剛剛說妳很弱,怎樣才不算弱?寫字有什麼職等或目標嗎?出書?得獎?」Joel問。
「職等或目標……」Olivia對這兩個詞皺了皺眉,「嗯……我去上課,是想知道還能用什麼角度看待寫字,思考寫字。」她繼續涮鴨胗,「目標的話……希望能長出自己的風格吧?希望能掙脫某種……我自己也不知道的侷限。」
「像是什麼樣的思考角度?」Amanda對Joel舉杯。
「像是……」Olivia想了一下,「『字』就像是原子,是組成世界的最小單位,每篇文章就像一個宇宙,文章裡的每一個字,存在或不存在,這樣組合或那樣組合,都是有意義的,都是要推敲的──」
「像是元宇宙的資訊位元?」Joel說。
「對!或者……就像壁球,一個單純的立體黑點,可以在球場的空間裡畫出各種線條,形成各種球路,產生各種效果;直線、斜線,高吊、平快,空中截擊、前場小球,碰兩面牆或三面牆落地的側牆球,貼牆飛行或近身攻擊……仔細想想,不覺得這件事很令人著迷嗎──應該熟了吧?」
Olivia把鴨胗分給大家,接著用筷子將菜盤上的米血、高麗菜、金針菇推入鍋中。
Joel若有所思地將鴨胗送入嘴中,又拿了出來,「呃,這是個陷阱……」
「啊!還沒熟嗎?」Olivia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我真的覺得會寫文章的人很厲害。」Amanda拎著玻璃杯緣。
「對啊,我臉書想發文都不知道要寫什麼。」Joel附和。
「嗯……那兩位想必數學很好。」Olivia說。另外二人一臉無法否認的樣子。
「大學開學第一堂課,老師就說:你們想必數學都不好,才會來唸文學。」
「我是理工背景沒錯。」Joel補充:「不過我是設計師。」
「那妳會常常眼睛痛嗎?看到現在人的文字表達。」Amanda嚥下最後一口啤酒,將杯子放Joel面前:「現在保單都電子化,我的工作就是寫電子保單的開發需求;每次看到那些年輕業務寫來的文案,我真的是……但又覺得,是我太吹毛求疵?」
「不會。這是品牌形象一致性的問題──」Joel肯定地說。
「你是產品設計師?」Olivia恍然大悟。
「對,我是影音串流平台的設計師,」Joel衝Olivia一笑,「手機、電腦、平板……這些介面的設計都跟我有關。」他把Amanda的酒杯補滿。
「寫需求的工作怎麼進行?是怎麼樣的流程?」Olivia開始盛第二碗湯。
「就是要蒐集業務的需求。」Amanda說。
「也就是使用者的需求。」Joel接話,「文章的使用者,就是讀者吧──喂喂,妳的碗已經滿囉。」
「對耶,可以這麼說。文章的使用者,就是讀者。」Olivia小心翼翼將碗捧回桌面。
「寫作跟心理學有關嗎?處理的是讀者的心理?」Joel問。
「呃……讀者的心理是一部分,不過我覺得是先從作者自己出發耶。」Olivia啜飲著湯,以一種邊說邊想的速度吐字:「作者寫這篇文章想表達的是什麼?當然也要思考如何讓讀者接收到……」
「是不是要有靈感才能寫?」Amanda問。
Olivia微微皺眉,「我覺得寫作不是靠靈感耶。」她坐直身體,「就像打球不是靠球感,是要眼睛盯著球、扎實打到球,是要熟練揮拍技巧,掌握控制球的能力,說起來理所當然,但不是那麼容易……我覺得寫作處理的是一種問題意識,也就是作者對生存的觀點……」她有點氣惱,身體垮了下去,「是不是被我講得有點玄?」
「聽起來,寫作有點像設計?」Joel說:「讀者朦朦朧朧獲得的某種模糊感受,其實是作者精心思考安排的結果。」
「對對對!就是這樣!」Olivia用力點頭。
「原來,我們都在做同樣的事。」Joel說。
火將炭燒得通紅,三人面前那鍋薑湯冒著泡泡,已滾成濃濃的深金色。
「湯更濃郁了,好好喝。」Olivia陶醉地說。
「妳臉紅了耶!」Amanda說:「可是妳杯子還是滿的。」
「真的嗎?可能是湯裡的米酒……」Olivia照了照手機螢幕,臉頰確實像炭火透紅。
「老闆,麻煩幫我們加個湯。」Amanda舉手招呼。
夥計換來一桶新炭,提著白鐵水壺,往甕中注湯。
「再來一瓶金牌好不好?18天太甜了啦。」Amanda指著空酒瓶。
「妳真的可以嗎?」Joel擔心地說,但還是取來一瓶金牌台啤。
「你帶兩支相同的球拍呀?」Amanda往Joel的背包努了努下巴。
「對啊,我都會帶兩支換著用,看那天哪支手感比較順。」
「但它們是同樣的款式跟型號耶,手感有差嗎?」Amanda疑惑。
「當然有啊!拍框磨損的程度不一樣,握把布摩擦的程度不一樣,妳看。」Joel指著交織成拍面的綠色壁球拍線,「雖然兩支球拍穿的是同一款線,但拉線的鬆緊度不同,拍面的彈性就不同;擊球的甜蜜點區域,球拍線綻裂、纖維起毛的程度也不同,這些都會影響擊球的狀態……」,他搖搖頭,「怎麼可能有兩支一樣的球拍?」
「……世界上沒有兩顆相同的水滴。」Olivia天外飛來一筆。
她看著不明所以的Amanda與Joel。
「這是波蘭詩人辛波絲卡的詩,<僅只一次>。」
句子像條蛇,不斷從Olivia口中鑽出來。
「就像兩顆水滴,是一句波蘭諺語,意思是一模一樣的事物。」
「面帶微笑 互相依偎 讓我們試著達成共識」
「即使我們差別這麼大 就像兩顆水滴」
「辛波絲卡在這首詩翻轉了這個諺語原本的意思──」
「沒有任何事物是相同的,即使是兩顆水滴,彼此也是獨一無二的。」
「妳剛剛說這個辛波……什麼?她叫什麼名字?」Amanda問。
「辛波絲卡。她得過諾貝爾文學獎喔!」Olivia熱切地說。
「妳說她是荷蘭的詩人?」Joel問。
「是波蘭啦!老師剛剛在講你都沒在聽。」Amanda虧他。
「得諾貝爾獎,要有什麼樣的成就嗎?」Joel問。
「不知道耶,沒有特別去查她的獲獎原因……」Olivia淺淺地陷入沉思。
「例如……改變或影響了世界什麼?」
「例如,距離波蘭幾千公里外,在冬夜,一座海島……」Amanda回應Joel。
「一家薑母鴨店,三個球友從此知道……」Joel接話。
「世界上沒有兩隻相同的壁球拍。」Olivia笑了。
「世界上沒有兩滴相同的酒精。」Amanda舉杯。
「……我要好好想想如何造句」,Joel也舉杯,「下次約會才能吟詩作對。」
新加的湯滾著滾著,也漸漸乾了。
「好啦,走吧,11點半了,Olivia回家會太晚。」
Amanda向老闆示意,結帳後,帶著兩人往車走去。
「我送Olivia去捷運站,再送Joel回家。」
「這樣的話,那我坐後座。」Olivia對Joel說。
Olivia打開後門上車,Joel坐進副駕駛座,坐定後,他對Amanda說:「其實送我到捷運站就好了,這樣妳開回家比較順路。」
「沒關係啊,捷運站再往前開一小段而已,你家不是就在附近,走路就到了?」
「沒關係啦,妳不用特別繞路。我跟Olivia一樣在捷運站下就好,謝啦。」
「喔……好啊,沒問題。」
Olivia在後座靜靜聽著。捷運站很快就到了。她與Joel推門下車。
「謝謝Amanda~」
「不會,到家LINE一聲喔。」
「好。開車小心喔。」
「嗯嗯,掰掰。」
車門關上。
Olivia轉身,Joel在她身後。
兩人一前一後,從深夜的人行道走進捷運站出入口。
幾步後,Olivia打破沉默:「好久沒有這樣吃羊肉爐了。」
「……是薑母鴨……」Joel慢慢的說。
「對吼!是薑母鴨啦!」Olivia瞬間清醒。
「所以,我們剛剛吃了那麼久,妳都不知道我們吃的是什麼?」
Joel刻意誇張的語氣,讓空氣暖了起來。他們繼續一前一後走著,臉上都掛著笑意,經過窄窄長長曲折的通道,抵達地底下的捷運宇宙,一切那麼明亮開闊。
「我有個問題想問。」
踏在禁止飲食的黃線,Olivia回頭看著Joel。
「妳有刻意不進攻嗎?」
他走到她身旁,「我觀察妳打球,常常放掉機會,把球打回去給對手攻擊。」
他們一起通過閘門,進站後,他們平行往月台走去。
「一開始我以為妳只會防守,但後來發現妳其實有能力進攻,只是選擇放掉機會。」
「嗯……對,因為我在練習調整。」
「調整什麼?」
「有時是揮拍技巧,有時是腳步,或是練習盯緊移動中的球──我常常在擊球的最後一刻視線飄走,望著希望球去的方向,卻對著球影的虛空,憑感覺揮拍……」
他們站上電扶梯,往下移動。
「其實我覺得妳打得不錯,但可以再放鬆一點,再享受一點。」
「有嗎……哪裡不錯,你說說看?」
「都不錯啊,跑位的腳步不錯,揮拍的姿勢也不錯……」
「真的嗎~」電扶梯上Olivia笑逐顏開,又趕緊收斂,「不行啦!你這樣會害我無法進步。」
「真的,妳蠻厲害的啊……只是,打球真的可以再輕鬆一點,有趣一點。」
電梯載著兩人抵達月台。月台兩側,列車通往不同的方向。
「我往這邊。」
「我是這邊。」
他們站在月台的中心點。
「……你說得沒錯,放鬆是我的課題,不只是打球。」
螢幕顯示,下一班車即將進站。
「……妳說的那首詩,叫做『兩顆水滴』?」
「是<僅只一次>,我剛好有帶她的詩集!」
Olivia卸下後背包掛在胸前,拉開拉鍊時,她那個方向的列車進站了,紅色的警示燈閃爍不止,車身逐漸填滿空無的軌道。她盯著打開的閘門,催促旅客上車的嗶嗶聲響起。
「妳趕快回家吧。下一班要再等6分鐘。」Joel說。
「嗯……那我先走囉,掰掰。」Olivia快步上車,列車門隨即在她身後關起,駛離之際,月台對面,反方向的列車也進站了。
列車上,Olivia從背包裡拿出那本《給我的詩:辛波絲卡詩選》,翻開書頁,收錄的第一首詩,就是<僅只一次>。
所有的事只會發生一次
不管是現在或未來 正因如此
我們毫無經驗地出生
沒有機會練習就死去
就算我們是這所世界學校
最愚蠢的學生
我們也不會重修任何一個學期
不論寒暑
沒有一個白日會重複
也沒有兩個一模一樣的夜晚
或是兩個同樣的吻
兩道相同的凝視
昨天 當有人
在我身邊大聲說出你的名字
我感覺 好像玫瑰
從打開的窗口掉了進來
今天 當我們在一起
我把臉轉向牆壁
玫瑰?玫瑰長什麼樣子?
那真的是花嗎?還是石頭?
「那真的是花嗎?還是石頭?」
Olivia的視線,在這行詩停留了1秒鐘。
詩沒有走完。但她闔上詩集,從口袋掏出手機,螢幕上顯示「0:00」。
午夜十二點,是魔法消逝的時間。
她的手指劃過螢幕解鎖,LINE了那個總是幫她把握把布纏得乾淨平整的男人──他也曾是掉進窗口的一朵玫瑰:「剛搭上捷運,要回家囉。」
清賢
黑暗裡有光,用寫字找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