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曾經互動頻繁的朋友要離開現在的職場了,這消息他去年曾告訴過我,那時我坐在副駕駛座,乍聽時很震驚,而且情緒一時跌宕不止,甚至淚水在心底泉湧,一再壓抑,不敢表現。
當時外頭一片漆黑,我有點迷失在縱橫的座標中。拋出的第一句話是:那你不能忘記我,你若請調成功一定要告訴我,我不要最後一個知道,我不要新學期開始時就發現你已不在。
他一如往常沉默。
後來我的情緒稍微穩定,才問他原由,他說對故鄉的懷念及陪伴年邁的父母。
何況此處沒有誰能留住他,從前當他不知道我有過婚姻時,我以為我們能夠深交,然而有天我向她坦承時,我們的關係便一夕變色。
他被我矇在鼓裡後的第三次見面,我打開婚姻的潘朵拉盒,妖魔鬼怪全竄出,他嚇得驚慌奔逃。但卻也頻頻回首,至於我,也試圖在那斬釘截鐵地拒絕中想重返初始,可惜彼此終究漸行漸遠,他是重承諾的人且行事果斷,不留一絲前後瞻顧、猶豫不決,而我也就在持續攀著他,宛若蔓澤蘭的常綠之際,終被他剪斷根莖,成為一條委頓的逃匿的蛇。
這之間,我被他言語中帶有的輕蔑戲謔轟得遠去。諸如他曾說「青光眼是雙眼射出兩道光?」或者「你不要做料理給我,把我當白老鼠」。但她不知道面對電腦打字的我,眼睛永是重要的,確診時我非常恐懼,深怕老來失明。也不知道我只為摯友、家人做菜,否則若送人東西,買現成的就好了,何必麻煩。
因此他終究不了解我。
雖然情感的伏線在一年多來沉浮不定,但他對我亦有恩惠,我對於樹木的崇拜,花卉的關愛,全來自他教我識花辨木,他是綠手指,是植物的專家,和他出遊總能增廣我的見聞,孔子說的博學友,他當之無愧。
而我對他的珍重,也問心無愧。曾經到超市挑選泡菜,用小鍋子燙煮豬肉魚肉,盛盤,裝進便當盒中,擔心料理因為我步行,送過去會成為冷盤,於是特地騎車到他的辦公室。
他後來告訴我很感動,因為很久沒有人這樣對待她了。
然而時移事往,很多人事與情感都會淡化的,何況又經歷了場疫病,互動越來越少,且後來只要我與她閒聊,總感覺被他的言語刺傷,也許對她而言只是朋友間的玩笑話,但我卻因為起碼的尊重都消失而悲傷,懷疑自己是不是不值得被好好對待,因為我觀察他與別人的互動,就不會如此,但為何獨對我這樣?
後來我把他解讀為是因為我過分謙卑,在他面前也許無害得近乎討好,所以她便自傲地以為能夠這樣對我。
回想種種,總覺得他是打定主意淡化我們的互動,於是用折磨帶刺的言語對待我。後來我越來越抓不住他的個性脾氣了,我忽然覺得她好難相處,當我以純真的性情對待他時,卻被他誤以為別有用心,可能是我在追求她。於是她極力想避開,他這麼做,也許是認為不能再曖昧了,關係要斷開、要釐清,再牽扯只是徒增困擾、浪費光陰,而且不能讓我在淪陷了,否則對我而言是傷害。
我想他是對的,若沒有他言語的荊棘,我恐怕會淹留不走,永遠如山鬼徘徊。然而互動的日子,我究竟是以友誼或以愛情?也許我也無法交出正確的答覆。
後來為了避免自己欲走還留,我刪除她的聯絡方式。兩人沒有互動後,情感就斷了連線,何況他是異性,又忙於工作,我在她的記憶中很快地只是一團煙霧。
常常在職場聽聞他大聲談論歡笑的聲音,瞥見他的身影,我總是悄悄繞道,前幾日我走過咖啡屋,他和某些人站在一旁講事,看到我便對我說了聲嗨,我也回了嗨。在工作上幾無交集,實則也就回歸到原本的相見不相識。
回想我與他初相遇,是我最滿意自己的時候,無論何時何地都精心裝扮、愛好運動、閱讀與書寫,笑容滿面,我對自己的內在外在都很滿意。
但還是被他拒絕了。
此後疫情降臨,封閉的時日我變得很少運動,且反覆省思質問自己,感情路該何去何從?
也就是經歷這些,我逐漸茹素,現在已是蛋奶素者,生活簡約,深好日本的仛寂美學,質樸的生活,包容殘缺之美,因為我本就是是缺陷之人,完美不可期,所謂的微末弊病才是完整,瑕疵襯托出潔瑩。
或許價值觀轉變,使得我在疫情過後運動上也不那麼堅持每天跑滿五公里,因著年歲增長,體力有限,精神渙散,很多時候我都只想待在房間吃喝、閱讀或看療癒的日劇。且也因為無論我多愛自己,展現美麗的翅羽,最終仍無法消弭我曾慘跌一次的婚姻,給人的惡印象,我便決定不再談戀愛也不結婚,因為在親密關係中我是總是落敗者,我缺乏自信,確實,只要我不再懷有慾望,那麼就不會受控於他人。我的心於是得到真正的自由與快樂。
如今聽聞同事談及他已請調,且很可能成功時,我眉頭深鎖,鼻發酸,眼角有淚。我對朋友坦言自己軟弱,都過一年了,還是無法完全忘記她。然而我不清楚悲傷的情緒真正的原因,是惦記她對我的好,卻無法成為親密關係,還是以後再不能常常見到她了。
我持續靜默,雖然很想寫一張卡片:哥哥,謝謝照顧。但還是作罷了,因為若他能調返故鄉,他應該很開心,而且經過一年他還是決定南歸,我想必然是深思熟慮的結果,若一切都考慮清楚,那麼我祝福他。
疲憊的心神寫下這些,恐文章未能通順,最近精神總是不堪負重。
明天得加班。我希望自己能早點睡。今日空汙,沒想到我竟然近六點出門晨跑,吸廢氣。然而和同事與學生的互動都很美妙。整體而言是快樂的一天。
再想想周日與兒子約會。這城市唯一擁抱我者,只有我兒子,如此就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