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這幾天,你可能要一個人工作了,我朋友快篩陽性,我才剛跟他吃過飯,可能要隔離一陣子。」
收到同事傳來這封訊息的時候,我正在賣場入口,打算採購一把傘來為這陣子連日的暴雨做準備。我當下的心情很複雜,複雜到我無法做任何回復,便直接把手機收進我的皮包裡,繼續此行的目的。
我不能回復,在我將我複雜的心情打理好之前所做的回應必然是不理性的,尤其明日是我的休假日。
我原本計畫好了一切。
我要在七點起床,整理自己,不慌不忙地喝杯淺焙的黑咖啡,去附近的運動中心做堂瑜珈課來伸展自己的身體與心靈。然後,打開我的日記以及電腦,開始整理最近的日記,從瑣碎中找點什麼東西、拼湊些什麼東西,嘗試看看能否寫成一篇文章,來完成對自己的規定,──每個休假日,我都必須書寫,這是我對自己的承諾、自己設定的死線。我雖然嚮往成為一個日更寫手,但是我在寫作上是個緩慢的行者,在推敲的時間往往是一整個上午或一整個下午,如果不是特地安排一大片空白時間,我會無法收穫、無法走上這座山頭、越過這個死線。而在收到訊息的瞬間,我竟然為明日可以拖稿安了心,假日的文字產出過於辛苦,不輸上班日。
我失去了我的休假,我的明日會與今日、往日相同。在固定的時間裡,打卡。
然而,我的身體渴望著休假,它想要休息,不被上班的鬧鈴吵醒,它不想再每日的同樣時間做重複的動作,彎著身軀做著體力粗活。我可以想像的到,在同事被隔離的未來這幾天裡,我的身體必須攔下全部的工作量,畢竟身為動物飼養員的我們,每日都得清理打掃動物生活的環境、餵食,讓他們好好活著不是件可以簡單省略的事情。
──我想要休息。為什麼唯獨我失去休假日?為何是我來承擔這些?
我不善良,心中有個黑暗面在顯現。疫情已經堂堂正正地侵入我的生活了,先吃掉的是我的休假日,未來可能還會吞噬掉更多的東西。
我進入賣場後,並沒有馬上走向雨傘區,而是在四周繞了一圈,我沒有其他特別需要的東西,只是需要整理一下思緒,藉由走路來思考我該如何回復訊息才好。我意識到我有點怨懟,但是我不知道能向誰歸責。
向被隔離而無法上班的同事嗎?
我的同事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他跟他的好朋友一起吃飯,而沒有人吃飯會戴著口罩。再來,我的同事主觀上無故意,也無過失。何況,如果我把自己放到同事的立場上來思考:如果是我,如果我是那個被隔離的人,我一定很痛苦,痛苦的是,必須在密閉的小房間裡想辦法排解心中的情緒,抵抗身體的不舒服,不僅如此,在經歷過疾病這個重大苦難從回職場後,還得接受他人與自己之間突然被拉得更長的社交距離,像是一個陌生人被丟進一個全方位對自己排斥與警惕的世界。
我的同事一定更辛苦,而我承受的僅是失去休假、獨自工作的辛苦罷了。而當我很痛苦的時候,我不希望有人來責怪我。我終於走到賣場的雨傘區,並在同時回復了同事的訊息:
「好的,我知道了,希望你平安無事,一切安好,工作就交給我吧。」
我不強大到能給予支援,除了把工作扛下來,做不到更多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