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替（五）

因為主管的態度讓我好幾天心情很差，對於元兇E自然也不好好臉色。新提案終止成為事實後，原本幾個與B的合作案我也不敢讓E參與，自己默默吃下來，只敢把一些小案子交給E處理。

即使我私下做了一些工作分配上的調整，讓E盡量處理內部後勤工作，但E免不了有接觸客戶的機會，所以還是收到幾個老客戶對E的投訴，只好板著一張嚴肅的臉跟E耳提面命交代他與客戶接洽時，要謹記對方是給錢的客戶，我們要盡量滿足對方的要求。

不過看起來幾乎沒用，E還是堅持他與廠商之間的互動方式。結果有幾個原本預期會成功的案子就沒了，讓部門主管非常不爽，把我叫去念了幾次。

只有我一人被針對，這讓我心理對於E越來越不爽，E到底有哪些能耐讓主管那麼看重。

我與E關係不好的消息在辦公室突然傳開來了，陸續有同事向我問起這件事，有的是當鄉民看熱鬧來跟我哈拉，但也有的人是真的關心，平常比較熟悉的後輩G就私下跑來問我與E到底發生什麼事情。

「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事啦，就工作方式不太對盤，還在磨合。」

「E都說你很獨斷，不尊重他的專業，完全不聽他的意見，然後只把一些瑣碎的行政庶務交給他，不給他負責重要工作。」

我聽到E到處去講我的壞話，當下是滿生氣的，但真不知道該說什麼，身為逆來順受的萬年社畜，被人用獨斷二字來形容很諷刺。

因為工作太忙，再加上為了處理E引發的問題花了太多心力，實在沒精力去反制這種辦公室耳語。反正就以工作上的好表現來面對這些耳語。辦公室八卦都是一陣一陣的，總會過去，這個時候就特別想起與A一起工作的時光。真想找A一起喝喝酒訴訴苦，他應該就很能理解我現在的處境與心情，可是仍然無法聯繫上他。

但我在工作上的任勞任怨，並沒有被公司高層看到。季績效獎金發放時，我發現這季完全沒獎金入帳。

在公司哪麼多年，頭一次沒領到部門績效獎金，以前就算景氣差的時期，也可以領個幾千元意思意思。今年公司整個營運狀況很不錯，部門的營業額也很高，怎會沒有獎金。

我從沒有因為績效獎金多少的問題而特別去與主管理論過，但這次突然沒有績效獎金，讓我實在無法接受，特別是我還代理了A原本的工作一段時間，無償加班很長一段時間，公司怎會完全無視我付出。

主管面對我的質疑，表現出一副不置可否的姿態說：「這績效獎金額度是老闆決定，而且不是只有你沒有，E也沒有。我們部門就你們兩個這季沒有獎金。」

我試著辯解說明我這季的工作表現，以及E的問題不能全怪到我身上，主管有點不耐煩地說：「你有意見就直接去找老闆講，跟我吵有啥意義。」

這太荒唐了，把我的工作績效與E綁在一起。作為新人，工作不滿一季，就算不出包，不給他獎金也都說得過去，我沒有獎金就不合理，難道把他出的包都算在我頭上，而且把我的工作表現與E等同起來，我更是無法接受。

當下有股衝動想衝去跟老闆理論，但回到座位，情緒整個冷靜下來，其實說應該是沒膽去找老闆。真是很懊惱自己的懦弱，越想越對現在的處境感到痛恨。

行政助理L在送信件經過看到我臉色很難看，走過來問了我怎麼了。

雖然很想找人宣洩一下情緒，但這種事情很難直接跟他講，所以回說：「沒什麼，只是這幾天睡不好，精神很差。」

L笑著說：「沒睡飽，真得會情緒很煩躁，要不要去看醫生，吃個安眠藥，像我爸也是，後來去看醫生後吃些藥就改善很多。」

「嗯！有時間會去看看。」我有點敷衍地回答

「你知不知道最近有老闆的親戚在公司上班！」

「沒有ㄟ？怎麼了。」我對這種八卦平常就沒有很在意，加上最近工作忙，根本沒心思跟同事閒話家常。

「就是E啊，聽說他是老闆表哥的兒子」

「什麼！真的還假的？」我嚇了一跳。

如果是真的，那就可以理解E出那麼多包，為何公司高層還能容忍。

「你聽誰說的？」

「櫃臺C說的，E剛來沒多久，E的爸爸有來找老闆，剛好聽到他們三個很開心在聊天。」

看樣子是真的，突然心情變得很沉重，之前的高昂憤怒情緒瞬間變成低落絕望感。

我得好好想想我後續該如何在公司自處，E是老闆的親戚會讓我現在處境很有問題，還好沒有一時衝動跑去找老闆理論。部門主管肯定知道這件事，卻完全不跟我講，不知存什麼心。看樣子要更小心處理。

晚上買了兩手啤酒回家，洗完澡後就攤在沙發開始喝起來，本來想讓心情更好的，但完全沒啥效果，沁涼的啤酒只是讓身體感到僵硬冰冷，心情更加低落。

想了想，大概只有辭職離開這家公司才有辦法擺脫E，我很難想像如何長期與E一起工作下去，搞不好哪一天他就變成主管，那我的處境可能更慘了。

但要離職，內心又有很多擔憂，這個時候真需要聽聽A的經驗談，應該想辦法找A出來聊聊。當時他離職前沒跟他多深聊一點，聽聽他的各種想法實在是太可惜。

啤酒還沒喝完，就整個人睡著了，早上起來整理收拾了一下垃圾，估算大概喝了八罐台啤，拿去樓下資源回收後就拖著沉重宿醉的身體上班。

自從知道E是老闆的親戚後，就不知道要怎麼跟E應對互動，只要想到我的一言一行都可能被他加油添醋、扭曲地傳到老闆耳中後，看到他的身影就覺得很煩躁。

在這不斷地煩躁感折磨下，突然下定決心，乾脆就與他工作關係盡量切乾淨吧，免得持續被折磨下去。雖然要把兩人工作責任完全切乾淨，感覺很困難，但也沒其他辦法，只能希望這樣他出包時，我不需要負起責任去幫他善後，決定試著先跟他溝通取得共識再去跟主管報告。

我強忍著心裡起伏的情緒，露出微笑的表情主動去找E打招呼，表示希望與他聊聊後續工作上的調整。

「我覺得你大概瞭解公司的運作模式，對業務也很上手，你可以自己獨立負責一些專案工作了，所以我們可以討論一下未來工作上的分工。」我邊對著E說邊想著一定要擺脫作為他新人指導者的角色。

E面無表情看著我，大概是在猜想我想幹嗎。

停頓一兩秒後，他回說：「好啊。」

我心裡暗自高興一下，順利走出第一步了。

然後我開始戰戰兢兢地跟他討論如何劃分工作，幾乎把原本A的工作全部給了E，至於原本由我與A共同負責的業務，則盡量簡化需要雙方配合的工作介面，討論過程適時地給予E的專業表現一些肯定讚美，配合他的想法調整了一些分配方式，希望他順利喝下這碗迷魂湯。

這招果然奏效，他並沒有反對我的建議，我決定再加重迷魂藥效。

「之前是部門主管擔心你對公司工作不熟悉，要我多多從旁幫忙你，但我覺得你現在在工作上應該不需要我多說什麼，你自己一個人就能做得很好，所以我們去跟主管報告時，你要主動一點提出你想獨立負責專案的意願，要不然主管會不放心，硬要我指導你，其實你沒有需要我再教什麼了，我之前會那麼不厭其犯叮囑你的工作，都是主管要求的。」我特別加重主管與指導的語氣，讓他意識到我之前對的態度都是主管交代，並不是我主動雞婆的。

聽到我這樣說，E不禁露出了一笑。我心中暗想成了，原來他心思也滿單純，竟然對我的企圖沒有任何起疑，把這種漏洞百出的表面恭維話照單全收。

工作調整方案我們雙方確認之後就是要跟部門主管報告，為免夜長夢多，我們兩人聯袂到主管辦公室，還好主管有在辦公室。

聽完我們兩人說明來意後，主管狐疑看著我們，喃喃說出「是這樣啊，確定嗎？」

E果然迷魂藥吃多了，接著說「對！我覺得我專業能力很夠，可以獨立全權負責交付給我的工作了，不需要別人一直在旁邊看著。」

我心裡暗讚一聲，E都這樣說，主管也不好意思明面上否定E的意見，現在應該暗暗在臭罵我一頓吧。

主管呻吟了一下「嗯...好吧！就這樣。」想不到這麼順利取得主管同意，有點出乎我意料。

總算能讓自己的工作環境稍微好過一點，但放著E遲早會出問題，相信主管應該也知道，我現在才清楚意識到我是被主管當成拘束器，用來攔著E闖出問題。所以一定要想辦法完全切割我跟E的關係，避免未來被E惹出的事情波及到，績效獎金我也不太在意了，我現在只想在公司能順利生存下去，心裡其實還是有點擔心主管之後會怎樣報復我，這次被我突襲到，主管應該心裡很不爽，他大概不會這樣乖乖不反擊，但目前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得到主管的同意，回到辦公桌，我把我與E的工作範圍的調整資訊整理條列後，email給相關業務窗口，順便cc給E。這樣等於週知大家我不是E工作上的監督者，也暗示他惹出的問題不要來找我善後，我對於他工作上一切表現沒有連帶責任。

原本沒領到績效獎金讓我非常氣憤，但現在反而慶幸能藉此順利處理與E的關係，對於績效獎金的事也沒那麼在意，真要感謝L給的資訊，要不然到最後我都不知道怎麼死的。所以晚上就邀了L去居酒屋，準備請他喝幾杯。

L聽到我要請他吃飯，非常高興同意赴約。

雖然很感謝L，但為何請他吃飯的理由也不能透露太多，一方面不想讓他捲入辦公室內無謂的紛爭，一方面也擔心他口風不緊，不小心洩漏出什麼訊息，雖然他人不錯，但作為一個剛畢業沒多久的新鮮人，對於這種辦公室敏感問題還沒有什麼戒心，也缺乏應對處理的經驗。

因為公司剛發放績效獎金，結果讓他以為我獎金領不少。我也沒清楚否認，只是含糊帶過這話題，讓他繼續誤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