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US KAGA系列文/原文撰於2020/2/21
PLUS KAGA:由石川縣加賀市主辦,東京都市計畫公司FOLK執行的計畫。以消滅可能性都市加賀為舞台,來自全國被挑選過的大學生們作為主角展開。以學生個人實踐專業知識與自身提案,居民則透過學生產生新組織、新行動,兩股力量交互後產生許多有趣的故事、有趣的行動,透過這些優等生與當地不平凡的居民們間的互動,也帶給我很多思考與學習。
以翻譯與協助者參加plus kaga這個“用大學生的力量翻轉地方”的計畫已經第二年。從第一年忙進忙出跟進跟出的翻譯身份,到今年,為了幫“台日共創地域設計學程(暫)”鋪路,我從翻譯兼保母的身份退居二線,離開了台灣學生身邊,也有機會近距離看看日本學生們是怎麼在異鄉自己行動展開計畫。
要到異地做計畫這件事並不容易。除了需要金錢、知識、人脈以外,怎麼處理跟當居民的人際關係,靠這些人到處白吃白喝白住還要凹人當司機,最後還要不能被討厭成了除了計畫內容以外的第一要務。
今天來到加賀的小漁村橋立參加多摩美術大學某位同學的計畫。
橋立是個漁村,也曾因為日本國內貿易商船北前船船主據點而繁華一時,當時被稱為日本第一富豪村。而現在隨著有錢人漸漸搬走,留下的只有孤寂的街道。
而之前被認定為重要建築傳統保存地區不但沒有讓橋立起死回生,反而因為古蹟保存的法規讓居民必須保持建築外觀,在裝潢修繕上又加上種種限制,成了更加沈重的負擔。
我個人很喜歡橋立,除了海鮮好吃沒什麼觀光客以外,離家近也是一大原因,兩年前剪過橋立“千之藏”的影片外,也寫了幾篇關於這個小漁村的文章。
橋立最棒的地方就是沒什麼觀光客,但也沒有賣店就是了
選擇橋立作為場域的不只他,之前還有一群東大的人選擇這裡。當時因緣際會之下我認識了區長木村,從東京退休回來的他除了是個講話很靠北好笑以外,在橋立有活動時也會傳訊息問我要不要參加。
東大成果發表那次我有點嚇到,當天想說隨便穿個外套棉褲就出門,沒想到一到場,除了地方大老以外還有記者在場待命,仔細一看除了三島老師以外(我也沒想到是三島帶的),每個東大生都很老。聽完他們自我介紹才知道這是東大社區營造在職專班,參加的不是公務員、政治家、就是在公家單位任職過現在自己開公司的老闆...感覺根本就是政治黑金結構產業鍊縮小版(欸?)。
自我介紹的時候還有人不忘幫當時政府的醜聞消毒....總之是個很奇妙的局,我身為唯一一個外國人,覺得這種氛圍有點詭異,也說不上這是個什麼會,只覺得不只學生發表成果報告那麼單純。
(2022年補述:那次認識的東京大媽議員後來發生無照駕駛的交通事故引發一連串事件被逼退黨後居然自己成立一個黨繼續從政!只能說日本政壇也是很多光怪陸離的事,大概她背景很硬吧?)
至於他們那時候發表了什麼,就有機會再說吧!簡單來說是日本地方創生下一個階段政策“社會5.0”的地方縮小實驗版。
橋力最爛的地方就是在這裡會車真的會哭,尤其我換了大車以後連停車都有點痛苦
這篇不談政策,回到這次主題。
這次多摩美的學生是個戴著眼鏡的文弱少年,戴個眼鏡滿臉痘痘,個子不高還總是駝背,是個跟氣勢或是男子漢之類的單字完全扯不上邊的角色。
因為早上有別的事,卻又被區長木村點名說有我在比較好玩,文弱眼鏡同學還特別跟我講了兩次麻煩有時間就來捧場。我到的時候活動已經開始,是個在區長木村家舉辦的小茶會。我開門進場時,眼鏡同學正拿著他的平板跟幾位老人們介紹著自己的計畫。
語速、口條、台風、應對都恰到好處,跟他去年文弱眼鏡駝背痘痘臉的生澀形象完全不同...他第一年給我的感覺只有害羞而已。讓我想起當時計畫主持人三島老師在成大交流會上說的:「我們想利用這個計畫翻轉日本社會上“大學生是廢物’”的印象,讓大學生們成為地方的英雄,進而改變地方的人際關係。」眼鏡同學你辦到了啊啊啊啊啊!內心好感度瞬間上升5000點。
接下來跟地方老人們的對話其實頗耐人尋味,我邊聽邊把印象深刻的地方做成筆記。
「所以橋立這種石頭,在建築上是很有價值的,當初建造的時候想必前人花了不少錢,但現在像垃圾一樣隨便被丟棄在路邊,我覺得很可惜!我們可以想想這些石頭作為橋立町的資產要怎麼被活用,比如叫外地人來打工換石啊!或是利用這些石頭作為我們美術或建築系研究的資料。最重要的是它可以成為地方居民交流的新契機。」眼鏡同學流暢的講著。
「喔!那個石頭那麼值錢喔?我以前都把它丟掉欸...就覺得很礙眼啊。」
「啊~這樣說起來我家附近有一個坑,大家都把石頭亂丟在那邊,好像快把坑填滿了,之前想說是大家亂丟垃圾,為了不要破壞關係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久了大家也不太提起。」
「哎呀!而且說什麼當成地方的資產,要是這東西值錢的事傳出去,應該會一堆人爭相轉賣吧?誰會為了村子拿出來啊?」
地方的阿婆們七嘴八舌的討論起來,從轉賣石頭聊到觀光跟年輕人怎麼幫村子帶來新氣象。
突然間有個阿姨打破這串你一言我一語的連鎖發表起自己的言論:「說想要年輕人來,或是用什麼東西增加地方活力凝聚力,大家多少都會想吧?但是有錢的人誰不想住新房子?有那麼多人會想花一堆錢來修古蹟然後住在舊房子裡嗎?反過來說,就算年輕人想搬來好了,好不容易打拼賺來的錢,買個古蹟當負資產根本沒人願意吧?要買應該是有閒錢的老人,不過又說需要年輕人的力量,其實很矛盾啊!這樣一來這裡規劃成傳統建築群保護區根本是個包袱。」阿姨語畢,大家又陷入沈默。
「其實不會啦!你看像我現在定期來這裡做計畫,就可以帶動大家新的行動啊,也不一定要定居在這嘛!」眼鏡同學微笑著回答。
「啊~你現在幾年級?」一個神情嚴肅的阿公開口說道。
「一年級」眼鏡同學回答。
「那四年後你畢業了這些計畫怎麼辦?」阿公又嚴肅的問。
「四年以後我們搞不好都死了你是在靠腰喔?」突然有人吐槽。
「對嘛!你看你這樣要把人家嚇跑了啦!」只見大家輪番吐槽,阿公也只能苦笑著閉嘴。
「其實不會啦!我走了還會有我學弟學妹,之前PLUS KAGA的畢業生們也一直跟加賀維持著很好的關係啊!計畫不會斷啦,你們放心!」雖然眼鏡同學很堅定的回答完,但只見大家面面相覷,似乎不是完全買帳。
遠遠就可以看到海了,每次有客人來訪我都會帶來這裡吃海鮮
「不好意思,讓我講一下之前在台灣看到的好了」眼見狀況陷入僵局,我應該出手救駕了。
「休淡幾勒!你遲到都還沒自我介紹欸!」區長木村打斷了我。
「不好意思,我現在是加賀市役所地域振興協力隊隊員,敝姓王,是台灣人,現在負責台日交流的專案。我來日本大概十年多,在加賀今年第三年,之前在東京做過設計跟不動產業,對社區營造這塊完全是新手。」我簡單的做了自我介紹。
「哎唷!台灣欸?」「啊台灣人怎麼跑到加賀啦?」「喔!你不開口我還不知道你是誰欸!」「來那麼久你已經是日本人了啦!你要說什麼可以講了」講完後大家又開始七嘴八舌。
「抱歉那我就繼續說了。之前在台灣有一南一北兩的地方,都是加賀市的姐妹市,我前後分別認識了南部跟北部社區營造相關組織的人,後來才知道這是一齣跨越台灣南北的故事。」我是說台南跟桃園。
「在南部某個地方的鄉下,有一家小工作室,是在地深耕的大學生畢業後成立的,但那個工作室的前身,其實是大學的社區營造團隊。學長學弟一代傳一代,經歷了十年才慢慢開始盈利,後來在因緣際會下我才知道,現在北部合作的對象,就是第一代進入南部地方蹲點的學長。時間是一定要的,但是總有一天會開花結果。」邊講我邊想要是把這些人都換成美少女的話應該可以寫成一部言情小說(欸?)。
「十年喔?阿十年我都死了啊!」「你還講,搞不好你明年就死了啦!」「啊~好了啦好了啦!」大家又一陣鼓譟,看來救援失敗了。
「所以我們要有一個共識,雖然在這個計畫中我好像是主體,但是在地方上行動大家才是主體。我們應該要設定一些“做了就會很開心的事”,而不是通通完成開花結果發大財以後才開心的事。叫觀光客來、叫大學生來或是石頭之類的,都只是凝聚大家的契機而已。」眼鏡同學露出認真堅毅的表情。
「唉!你也不能怪他一直嫌啦!畢竟為地方付出最多的就是他,常常一個人在那邊掃地維持環境,久了還被誤以為是清潔工。」穿著素雅的老婦人說道。
「對啊!做這件事投入的精力越多,對地方跟週邊的人失望就越大。一個人掃地整理環境,有時候還會被嫌被講話欸!」嚴肅的阿公說道。
「好啦...我承認那個講閒話的就是我...啊之前好不容易找來中的藥草跟一些珍貴的花都被當成雜草除掉就很悶啊!但是我知道幫忙割草的人是好心,也不好意思當面講,只能被背後抱怨一下」某位阿姨苦笑著說。
「其實我們這這裡大概都這樣啦!誰只會抱怨、誰會做事、誰整天找人麻煩都固定了啦!」區長木村說道。
「不然今天機會難得大家都聚在這,要支援阿光就來組個會吧!」(眼鏡同學名字第一次出現)嚴肅阿公又開口了。
「不要!!很麻煩欸!而且又要扛責任」
「你看你們這些只會出一張嘴的老人!」
「不是啊!要支援他可以,但是組成什麼會就覺得很硬,好像有強制性欸!不能更輕鬆一點嗎?」
「組成團體有團體的好處,就像活動起來有名目,想要拿政府資源也容易,不過組了的壞處就是常常會被認為想拿公家錢來自肥,也容易被用各種理由攻擊,所以不組也是有不組的好處啦!你看光我們這裡多少組了就形同解散的會就知道了,要組成團體也很不容易啊!」
到後面大家自顧自的討論起來,年輕一輩只有聽話的份。不過大概從對話中也可以聽出參加者原本就是在地關心地方的人們,曾經在地方活動中出錢出力,也受到過傷害,找到怎麼跟他們一起努力的方式,就是眼鏡同學在橋立的第一個功課吧!
聽了一開始的說明有點意外。當地的知識透過夏天的工作坊引起學生興趣,再由學生到處找資料,研究之後用這種方式帶著情報回來給在地人,也是一種有趣的文化傳承方式。
距離計畫最終發表還有兩天!眼鏡同學加油!才大一!你的將來無可限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