釀專題｜在傳統怪談的世界裡，融入現代恐怖的視角──談宮部美幸《怪談：三島屋奇異百物語》

有「日本國民作家」之稱的宮部美幸，是個似乎什麼類型的小說都難不倒她的作者。除了《模仿犯》與《所羅門的偽證》這些推理小說代表作以外，像是科幻題材的《蒲生邸事件》與《再見的儀式》、時代小說的《本所深川不可思議草紙》與《糊塗蟲》等等，都能讓人看見她在類型間游刃有餘的身影。

至於奇幻與恐怖小說，自然同樣難不倒她，甚至足以讓我們從中窺見宮部是如何將歐美這類作品的風格，給巧妙帶進日式現代奇幻，乃至於傳統怪談的創作當中。

就這點來說，對她影響最大的一個人，則是另一個同樣配得上「國民作家」四個字的創作者，只是國家並非日本，而是美國──也就是我們全都熟悉無比的恐怖小說之王，史蒂芬．金。

宮部曾表示，自從她十五歲讀了金的《魔女嘉莉》後，便一直是他的忠實書迷，尤其在她的奇幻創作裡，更是可以見到極為明確的影響。

像是她的《十字火焰》與曾改編為動畫電影的《勇者物語》，便與金的《燃燒的凝視》及《魔符》有極為相似的元素。在她提及自己拿下日本推理作家協會獎的代表作《龍眠》時，甚至還直接表示，這部小說不僅受到《牠》與《死亡禁地》的影響，就連她在寫作時，其實也抱持著一種正在扮演史蒂芬．金的心態下筆，就這麼把金的風格，給轉化到了以現代日本作為背景的奇幻小說中。

不過最有趣的是，就算我們將視線轉移到宮部以江戶時代作為背景的怪談小說，依舊可以看到金對她的影響。

關於這點，以曾被改編為日劇的《怪談：三島屋奇異百物語之始》切入，或許是最適合的討論方式。

「三島屋奇異百物語」系列小說，是宮部近年來最主要的創作企畫之一，描述江戶時代一間名為三島屋的提袋店，由於某個原因而打算收集當代的奇聞軼事，因此廣邀眾人前往提供自身經歷，並預定要將本系列寫滿九十九個故事，完整打造出屬於宮部自己的「百物語」。

這部作品的日劇版《怪談：三島屋奇異百物語》，在劇情上可說十分忠於原著，只是相對於宮部那種說書人般的敘事語調，本劇則採用有些昭和年間的戲劇氣息，帶出一定程度的復古特質。

但可惜的是，有時本劇會突然插入一些看起來較為廉價的動畫特效及嚇人手法，再不然就是場景過於新穎乾淨，反倒對於那股懷舊意味有所折損，也證明了宮部以江戶時代作為背景的小說明明如此之多，但被改編為影視的數量卻相對較少的原因──也就是除了故事與角色外，其實就連敘事語調本身，同樣是宮部這類著作不可或缺的重大魅力，更是足以將讀者給吸入書中世界的核心要素。

不過就算如此，我們還是能從《怪談：三島屋奇異百物語》這部日劇裡，看見她受到金影響的獨特怪談路線，以及她如何將自己重視的主題及元素融入其中的巧妙手法。

在這部劇集裡，於三島屋娓娓道來的那些怪談，全都始於相關角色的童年經歷，透過各種家庭糾紛及社經地位的階級歧視等問題，使其陸續成為日後超自然現象作祟的遙遠起因。

宮部既藉由這些故事描繪出人性陰暗面的可怕，有時甚至還讓自以為是的善意結出惡行的果。因此，源自靈異的恐怖反倒變成其次，來自人心那深不可測的幽微，才真正是叫人深感不安的核心緣由。

這樣的作法，正與金時常描寫童年創傷，並總是將各種社會問題結合到恐怖小說中的風格如出一轍，同時也讓宮部的這類作品，在看似符合傳統怪談路線之餘，其實卻在創作核心上，擁有著屬於她個人的現代觀察角度。

除了這種整體性的影響，在《怪談：三島屋奇異百物語》的第二集中，劇組甚至還把宮部巧妙致敬《鬼店》的部分，透過全劇幅度最大的改編，就這麼賦予了更為直接的連結。

在這集裡，有一部分的主要情節，是描述一名鎖匠受到高額酬金誘惑，因此答應帶著全家大小入住鬼屋，代替屋主看管這棟房子一年，最終竟然僅有一人生還的恐怖故事。

在原著中，宮部僅提及除了倖存者外，其餘家庭成員全數離奇失蹤。但日劇在這裡增加了一段角色們的揣測，認為那一家人有可能死於被邪惡力量迷惑的父親之手，甚至還刻意置入一把染血斧頭嵌入柱子中的畫面，讓熟悉《鬼店》的觀眾在看到這裡時，比起閱讀原著而言，更容易察覺到兩則故事間的潛在關係。

至於回到《怪談：三島屋奇異百物語》的整體來看，內容也透過聽／看故事這樣的行為，點出了我們往往在故事裡尋找自身的影子，並藉此得到安慰與釋放，察覺自己其實並沒有那麼孤單的心理狀態。

宮部藉由角色之口表示，我們心中既存在著亡靈，也存在著淨土。無論禁錮或解脫，全都繫於我們的心，因此在黑暗之中，自然也有光明存在，而黑暗有多冷，光明便同樣有多暖。

也就是這個時刻，我們將會了解，原來在宮部筆下，人心便是不可捉摸的奇幻之境。雖然每個人的內心都自成國度，各有各的規則，但我們卻也總會屢屢發現，原來這些國度並非全然不同，更有許多相似之處。

而正是那樣的異中之同，才得以一次又一次地幫助了我們，成為我們以說／聽故事作為手段，搭出一座座人心之橋、一條條穿越國境之道的主要因素。

而這，正是屬於宮部的怪談故事，以及她帶領我們看見的奇幻視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