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體之中,有七成是水。
更直接的說法是,人體裡幾乎每一個重要的器官都含有一定的水分,或是用以維持功能,或是讓人不致於死去。
藍箏現在就注視著這麼一灘水。它就是年輕護士楊燕玲遺下的最後一灘水。
然後,他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之前在發現情況不妥的時候,他立刻就追了上去,不過那個年紀較大的女人似乎察覺到自己的舉動,幾乎是同一時間就把護士拉扯到走廊的另一角去。
兩人的身影在他眼前消失也只不過短短一瞬,可是當他拐到轉角處時,現場就只剩下這一灘水。而且,雖然它與之前從女人身上滴落的是同一類的物質,但他能感覺到當中連接著主人的生命力已經衰弱了許多。
在水中,有一張已經沾濕的職員牌,上面印有她的名字,「楊燕玲」
太晚了。
要是再早一天,也許她還有被救回來的機會。
此時藍箏已經沒有了看病的打算,他只想知道這座醫院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環視四周一圈,想看看兩個女人有沒有留下什麼線索,注意力卻是一如既往的難以集中起來。
每次他愈要去想,腦袋就愈是痛。
「二十七號!」
突然一聲尖銳的喊叫讓他回過神來。他眼前仍是那條走廊,盡頭仍然是幾扇白色的門,不過其中一扇門旁邊,現在卻站著一個身穿雪白護士制服的女人,個子矮小,但身體卻是不成比例的寬闊,制服的腰帶勒在她的身上,繃得很緊。
藍箏一時也分不清楚她是不是把楊燕玲帶走的女人,不過當下的情況,他絕不想要隨她而去,然後被困在診症室那樣狹小的空間。
——而且,此刻女人正抬起手,用發白的手指指向了他。在她的指頭尖端,有一滴水珠晃動,隨之它便掉落到地上。
藍箏看著它落地。
水花只在光滑的地板上彈跳了一下,便歸於平靜,那滴水就這樣凝結在地面上,等著風把它吹乾。
縱使如此,它仍讓他忐忑。
一般而言,即使藍箏擁有與水有關的魔法,他也不會對任何液體都產生奇妙的感覺——當然,如果他希望的話,他能夠調高自己的感官能力,以感受每一滴液體的一切:它們是什麼、它們是怎麼來的、又是如何蒸發掉的、它們又該到什麼地方去……
但是,現在他並沒有這麼命令自己的身體。
這就意味著,這滴水確實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醫生在等你。」女人說,她呆板的瞪著藍箏,藍箏看著她的眼角流下了透明的液體,不是淚水,而是與地上那滴水一樣的物質。從眼睛裡流出的這滴水珠在地板上滑動,然後融入了原本的那滴水。
接著是第二滴、第三滴。
藍箏看著它逐漸形成一個極小的水窪,當中有一種新生的力量。
幼小而龐大,飢渴而貪婪。因為嗅到了新鮮的肉食味道,它便迫不及待地從宿主的身上鑽出,準備吞下下一個獵物,然後把獵物的生機從他們的身上驅逐出去。
它之所以會如此急切,是因為這座醫院裡還有許許多多與它一樣的東西。它們就如同在同一個巢穴裡長大的兄弟姊妹,要成長就必須競爭,要競爭就必須獲得比其他人更多的養份。
藍箏搖了搖頭,把屬於這個怪物的簡單思緒從腦海中推了出去。不過,它的記憶還是有一些值得推敲的地方。
這座醫院有幾層?有多少像這個女人一樣的「食糧」?
他低下頭看著那一團液體,它正緩緩在地面流動,如蛇一般柔軟,又如蛇一般惡毒。
想必它以前也曾經以同樣的方式侵占活人的軀殼。
可惜,它遇上了自己。
藍箏伸出雙手,從他的體內,升起了一股冰冷的感覺,而當他要使用這股力量時,腦袋就被更加強烈的痛楚襲擊。他忽然記起幾天前的事情,那次事件也是牽涉了有問題的水,當時他動用了更強大的能力,因此也承受了更沉重的代價。只是,當時他的身邊還有其他人在。
關於那次事件,細節他已經忘得差不多了,只記得那時候被拽入水中,被無法控制的水流包圍、呼吸被完全堵住。
如果不是有那個人在的話……
他的頭痛又加重了,彷彿是在提醒他現在不是走神的時候。
藍箏深吸一口氣,這才發現那團液體已經形成了猶如蝌蚪的形狀,尾巴尖端黏在地上。
下一刻,它便借力從地上彈射而出,朝他直撲過來。
雖然藍箏並不認為自己會被它偷襲成功,但看到這個畫面,還是愣了一愣,才反射性的施展了魔法。
很多人在文學作品和影視薰陶下,覺得魔法與咒語有密不可分的關係,又或是使用魔法必須做出一套華麗動作——但是,事實上,魔法是本能。
正如人類吃喝拉撒一樣,人們不需要在喝水吃飯時大吼大叫特定的說話,也不需要在穿上衣服時順勢漂亮轉個幾圈。
而魔法與這些行為的本質是近似的,它就存在於他們這種人的體內,也許很強,也許很弱,不過,如同嬰兒出生不久後就曉得如何吸食母乳,魔法師也會自然而然的懂得如何使用自己的力量。
因此,此時藍箏所做的唯一一件事,就只是讓身體的本能爆發出來。
水流從他的雙手掌心裡噴湧而出,如同兩條原本平行的水道,在某一瞬間到達了交匯處,便凝聚成更有力量、也更湍急的河流。
藍箏的魔法與他本人分享著同樣的視野,所以此時這道約半米寬的水流飛快地攔在蝌蚪跟前,然後在蝌蚪被迫滯在半空的一瞬間,立馬把它吞沒。在它完全消失後,女人腫大的身軀咚的一聲落地,已然沒有了聲息。
而它,則成為了河流之中的一種雜質。
他並不在意,與他類同的物質,向來很快就能被他的魔法消化掉,這只是一種比較強弱的競賽,而他在這種競賽之中並不常落於下風。
不過,現在有一個比較嚴重的問題。
他抬頭看向天花板。
藍箏能嗅到一些騷動的氣息,顯然這些液體有著某種特殊的感應方式。它們發現了同類的死亡,便躁動不安起來。
他不禁有些煩惱。
要說為什麼,消滅一個「它」是很容易的,但要是有幾十幾百個「它」,除了很麻煩之外,他也許還必須淹沒這幢大樓。而且,藍箏很希望能找到這次事件的根源,做事還是必須有始有終才行。
他正想要通知莉迪雅不用等自己吃晚飯,可是當他摸向自己放手機的口袋時,卻摸了個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