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站外一帶交通恰好是圓環,因此難以分辨眼前公車的行駛方向,心中戈登一聲,無措的盯著站牌,開始懊悔怎麼沒有繼續腆著臉皮跟著剛剛的男同學,只要能到城市核心區,找到旅館就不是什麼難事了吧。
所有字母我都了然於心,卻組合出我完全不會發音的義大利文。鼓起勇氣站到售票機器面前,驚喜發現有英文語言選擇的按鍵,立刻點了螢幕,然而,翻譯出我更加不懂的語言。我猜不過是用英文寫出義大利文的發音,羅馬拼音般的。
不死心的常識亂按,仍然是一頭霧水,洩氣的垮著肩膀,也沒有服務處可以詢問,若是要回到車站月台裡還得走一小短路和階梯,最嚴重是,剛剛月台那邊也不見工作人員,宛若一座被遺棄的空城。
與我的設想截然不同。
有比薩斜塔的比薩怎麼會是這個光景,太不可思議。難不成義大利也跟德國一樣,一旦到了周末街頭便會寂寥無人。
收拾了心思,我又嘗試了兩回,仍然失敗告終。又是一台公車緩緩駛進,我大膽跳上車,連車號都沒有管顧,行駛方向也不問,只管膽戰心驚的乘坐霸王車。
佯裝無事的上了車便往後方座位走,似乎沒人會裡會,不知道這是個人主義盛行的文化或是人際間太冷漠,我依然有作賊心虛的慌亂。
偏頭去看窗外的風景,偶爾注意其他乘客的一句一動,跑了兩三站,終於記起要打開地圖定位,總不能越走越遠,雖然不知道公車會經過與開往哪裡,但是暫時可見是往市中心前進,只要找個適合的點下車就行。
不知道是廣播壞了或是義大利的公車不會有到站提醒,我小心注意著街景,以及前方跑馬燈的站名顯示,聚精會神的不敢鬆懈。
下了公車在沒什麼人跡的路邊,過一條街開始有些煙火氣,開始出現一些餐廳店面,再往前走一小段路,旅館容身在平凡住宅中。櫃台人員不若一直以來的印象,沒有呆呆版版坐著,反而手中盡做一些瑣事。
他替我辦了入宿,帶我參觀了旅宿內配置,最後來到宿舍型的房間,六人房的房間算上寬敞,窗邊置放著不可或缺的暖器,因為我要其他人提前入住,可以優先選擇上鋪或是下鋪,為了便於行李的擺放和拿取,我果斷選了靠近門的下鋪。
他親切的告訴我餐廳的冰箱有牛奶可以自己嘗用,提醒我明天早上也可以到餐廳享用早餐,說是餐廳,其實是非常家庭式的飯廳,小巧溫馨。
雖然只有自己一人,我還是拽了隨身包包上身,比對了電子地圖,匆匆趕路去看比薩斜塔,華燈初上,餘暉下的比薩斜塔不失巍峨,只是鏡頭下的它顯得昏暗朦朧。
這一路走來不容易,從我決定一個人出發開始,總是提心吊膽,不知道需要做多少準備才可以從這段未知的旅途中帶著回憶全身而退。
於是,望著比薩斜塔,突然像是一座里程碑,看得見,是有形的成就,我茫茫佇立著,身邊不斷過路的人,觀光客較少,大多看起來像是附近的居民,飯前飯後的閒餘散步,這些讓人前仆後繼的景致,在他們眼裡稀疏平常。
比薩斜塔並不是矗立特別壯闊華美的地方,而是一個廣場似的公園似的場所,與巴黎的凡爾賽宮不一樣,我需要走過一段漫漫長路,抵達一個恍若遺世而獨立的場域。雖然這不過是歷史經歷的差異。
徐徐走到尾,有幾台流動攤販的車,上頭掛滿了金光閃閃的鑰匙圈、吊飾或是裝飾品,以及最常見的明信片,我想,反而是這樣的商家刻劃了觀光的形象。
簡單買了明信片,我心繫著不斷沉穩黑下來的天空,陌生的外界不斷在心中鼓動著緊張不安,天亮與天黑的風景儘管如出一轍,但是激起的感受是不同的,因此,令人好氣又好笑的,總是懷疑回旅館的路是否正確。
在稱得上舒適的旅館,我卻因為找不到吹風機而不知所措,等待許久也沒有等到櫃檯人員出現,南歐的天氣沒有德國涼寒,入夜卻也是帶著冷風,我關起窗,縮在暖器前將頭髮輕輕烘乾,頭皮只能盡力用毛巾擦拭。
隔壁床的老奶奶偏晚才入住,消失一段時間的櫃台人員重新又出現了,淺眠中我只輕輕清醒一瞬,模糊的在意著明天要早起,翻了身躲進更深的被窩裡。
陽光很淺很淺,很輕盈,不至於穿越窗櫺折射下來,我瞇著眼睛,鬧鐘還沒吱聲我已經悠悠轉醒,快速的洗漱後,躡手躡腳在房間內動作,穿戴整齊也收拾好行李,下樓侷促的出現在餐廳,原先認為早餐只是簡單的果醬吐司,沒想到是色香味俱全,各式各樣的糕點與麵包,也有咖啡果汁牛奶麥片,甚至比我平日所準備要豐富。📷
義大利總是給我許多意外,不論好壞。
過分享受早餐與陽光了,比預計的時間晚離開旅館,粗淺推算一下,認為游刃有餘。於是,還閒適的在路上走走停停,不時停下來捕捉街上或建築上的光影,也記錄著行人的身影,沐浴在暖烘烘的陽光南歐陽光裡,沒有光籠罩的地方仍然偏冷,但是已經比生活的德國溫暖好多好多,走著走著有點乍暖還寒的體會。
遠遠望著彷彿沒有盡頭的長路,周邊都是荒草,腳下踩著的也不是經營過的柏油路,終於意識到有點來不及,不光是因為走馬看花,也因為地圖一度導向到一條無法橫越的路途,鐵道恆更在前方,踽踽涼涼,似乎久未使用,我掙扎著要不要提著行李廂加速穿越,顧忌安全也顧忌法律規定只好作罷,又繞了一段路。
Flixbus的站牌顯示向來沒有明確的地址,圖像指標經常不是很精確,我只依循著圖片找大約的位置,從前的經驗都沒有出錯,現在時間緊迫,真的湧起了焦急和慌亂,我可不想滯留在比薩,因此與旅伴失約,越是焦慮越是容易出錯,越是容易自我懷疑每一步。
來回錯了兩回,終於恍然已經錯過站牌,它是停靠在剛剛我有多留意一眼的空地,遠遠飄著幾個旗子,招搖著幾個牌子,我只是驚鴻一瞥,沒有想到是我慌忙尋找的目的地。
瞧一眼手機的時間顯示,只剩下九分鐘。九分鐘巴士就要啟程。
不敢存著延遲的僥倖心理,拉著累贅似的行李,拔腿就往回跑。不停呼吸著冷空氣,咳得難以正常呼吸,就算嚴重氣喘吁吁,快要吸不到空氣,仍然不敢鬆懈腳步。
六分鐘、五分鐘。多久沒有流汗了呢。
四分鐘。我感受到汗流浹背的不適,雙腳彷彿不是我的,快要失去知覺。
看見了,終於看見了,熟悉的綠色車身,車子已經探出頭,心下一緊。三分鐘,車子是停住的,應該是要準備出發,我努力忍著臉龐的燥熱,用力揮手,三步併作兩步,來到工作人員面前,喘得說不出話來。
只能抖抖得拿出手機讓他掃描登車的條碼。艱難吞了口水,開口還是氣音,「不好意思,謝謝。」堅持道了謝。
雖然我沒有遲到,只是踩著線到達,我確實是有一些歉疚的心情。沉重的步伐上了車,熱得褪下外套,恨不得連毛衣都脫掉,只能額頭抵著玻璃,散點熱氣,偷點涼意。
直到巴士緩緩啟程,走出了一段路,良久,我才緩過氣。抖抖瑟瑟拿出手機,點開對話視窗,委屈的跟旅伴報備。
「我剛剛差點沒搭到巴士,嚇死,差點要困在比薩。」
視界還是虛虛晃晃,難以看得真切,介於回神與失神間擺盪。默默又摸出手機,隨手拍了窗外跑馬過的尋常景致,畫面中充盈的日光是歐洲近來少見。
我發了一則動態:「來歐洲後第一次流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