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姆.詹克斯(Sam Jinks)2008年創作的〈犬頭(Doghead)〉呈現的是祭品般柔美又脆弱的神態。(攝影/墨子卿)
山姆.詹克斯(Sam Jinks)2008年創作的〈犬頭(Doghead)〉,是以狐狸結合男人的形象呈現的雕塑作品,狐狸眼睛微歛的模樣像是進入恍惚狀態,輕柔放在左胸的右手,以及柔軟半側躺的姿勢,呈現一種近似祭品般,柔美又脆弱的神態。
這讓我不禁想到埃及眾多以獸首人身形象出現的神明,譬如貓女神芭斯特,又或者與此雕塑外型類似,負責秤陀人心善惡的胡狼神阿努比斯。
從遠古先祖的動物崇拜,我們得以窺見人與動物既是狩獵者與獵物(相互為捕食者與被捕食者),也是信徒與信仰(崇慕動物的力量、特質;或者恐懼動物的報復)間緊密卻又疏離的關係。
然而人和動物的關係並非止於實質上的「人類」和「動物」,同時亦意味著精神意義上的人性與本能(動物)。赫曼.赫塞(Hermann Karl Hesse)的著作《荒野之狼(Der Steppenwolf)》裡即以「這些人就是人與狐狸,人和魚並存地活著,雙方互不牴觸,有時還會互相幫助;也有些人就這樣活下去,受人忌妒,也許是狐狸或猴子更勝人類生活,因而獲得快樂」段落來描寫本能(動物性)與人性同時存有,並相互依存的關係,又以「可是在哈利身上卻不一樣,人和狼並不是並存著,更不會互相幫助,而是長期處在持續的死敵狀態,任一邊活著只會讓另一邊痛苦,如果兩者合一的血液和心靈互為死敵,那就是種可憎的生活。於是兩者各有各的命運,沒有一個過得舒坦」來闡述另一種彼此相互對立、抗爭的狀態。
動物之於人,又或者人之於動物是什麼?從此展間的主題「變種人」為題,再延續到山姆.詹克斯(Sam Jinks)的〈犬頭(Doghead)〉,可以說其是動物與人相互融合(和諧)的結果;亦可以說是人終於戰勝了自然成為上帝(操縱基因);又或以精神層面切入,表示這人顯露的本性。
觀看展覽的有趣之處就在於:展覽官方所提供的文字是一項註解,人觀看後所產生的感受與思想,則或可同意其的文字,或可另尋意義。無論是同意或者否定,兩者皆同時存在、獨立,互不牴觸,有時也會相輔相成。如此我們是否可以說以上關於〈犬頭(Doghead)〉的說法皆成立?是的,我認為這些衍伸的他意,皆可成為〈犬頭(Doghead)〉與觀眾、場域所形成的獨特思想與經驗。
除了前述針對作品本身的介紹所延伸的一些探討與想像,我另外也想寫下關於旁觀這個場域、觀眾、作品之間的想法。
最一開始也稍微提過〈犬頭(Doghead)〉這個作品的呈現方式是一個擁有狐狸頭的男人,以半側躺的方式躺臥在展示臺上,但尚未提及的是它的雕塑型態除了側臥、狐首以外,是以赤裸的方式呈現。為什麼會特別強調「赤裸」?因為赤裸的部分意義代表著暴露原我、羞恥、毫無遮掩、毫無防備,同時也可能代表著坦承、自信或者自戀;從觀看者的角度來看,可以說我對它一無所知,其原因在於我們在面對人的時候,大多可以透過輔助物件(衣服穿著、配件打扮等)來基本地判斷一個人的背景、社經地位、學識素養,可當它完全赤裸時,我們便很難在第一時間對此人有所判斷。
這也是為什麼在英劇〈神探夏洛克(Sherlock,2010)〉第二季第二集裡艾琳·艾德勒會以全裸的方式面見夏洛克,因為我們幾乎不可能從一個渾身赤裸的人身上得到太多的關於個人的訊息。除了赤裸是否還有其他可能造成我們無法判斷他人的可能性?有,譬如能夠遮蔽全身的布偶裝,布偶裝更全面的隱藏了一個人的性別、年齡、人種,甚至可能來自的地區--畢竟為了維持布偶的人設,大多數裝扮者幾乎不會開口說話。
雖然這個展示品僅置換了頭部,但那種既像是玩偶裝頭套一樣的狐狸頭卻遮蓋住了我們對這個男人的訊息,又以赤裸的方式呈現--所以除了他是一個「狐狸頭的男人」以外,我對這件雕塑所呈現的這個人一無所知。
然而正是這種以狐狸頭、看上去脆弱的赤裸男體躺臥在展示臺上去符號的姿態,讓我聯想到的反而更像是牲畜--亦即比起人,它所呈現的模樣更像是類似家畜那類的動物。它就像是一隻待宰的羔羊或者狩獵遊戲的戰利品,被藝術家以特定的姿勢固著在展示臺上,供觀看者以直接的目光審視。我們理所當然無從得知每個觀看者的想法、細節,但或可說其是慾望、權力、暴力的客體,從而使我們與那狐狸頭(動物性、本能)沒什麼不同。
在戴夫.葛司曼(Dave Grossman)的《論戰爭(On Killing:The Psychological Cost of Learning to Kill in War and Society)》一書中,曾經提及到一個在戰爭中普遍出現的現象--非人化(或去人性化),透過去人性化,將敵人以物品、家畜的名字命名、稱呼,來減少自身對於殺戮同為「人類」個體時的罪惡感。那麼〈犬頭〉這個作品所呈現的是否除了人類超越上帝、人類與動物軀體擁有的共通性以外,是否同樣也在暗喻著對於它者的非人化,從而合理化來自觀看者的暴力?創作者是否有此想法,我不得而知,但從〈犬頭〉這個作品名稱,到作品本身,以及場域中人們的行為互動,它確實給我這種宛如在超市挑選冷凍肉品的既視感。
儘管本身這種行為或許是下意識地,並無任何惡意,但就像攝影一樣,有些時候卻會成為對它者暴力、權力的展現。
主觀上我當然喜歡這件作品,覺得其所傳遞的意義以及後續衍生的思考內容很有意思,但探究其背後的原因、立基點以及運作模式,就容我自行體會了。
側躺的男體與看不清表情的臉孔形成一種脆弱的姿態。(攝影/墨子卿)
右手放於左胸的姿勢,是否意味著其已然預測自己的命運?(攝影/墨子卿)
柔軟的姿態是對自身命運的坦然或者放棄?(攝影/墨子卿)
由上往下看的視角則呈現了一種上與下的權力關係。(攝影/墨子卿)
從頭部往肢體的視角,放大了動物性與人性的衝突感。(攝影/墨子卿)
它就像是一隻待宰的羔羊或者狩獵遊戲的戰利品,被藝術家以特定的姿勢固著在展示臺上,供觀看者以直接的目光審視。(攝影/墨子卿)
犬頭〉這個作品所呈現的是否除了人類超越上帝、人類與動物軀體擁有的共通性以外,是否同樣也在暗喻著對於它者的非人化,從而合理化來自觀看者的暴力?(攝影/墨子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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