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璋一本正經的口氣讓我笑出聲。
「不要老是吃醋。」我說。
「好吧,盡量偶爾吃。」宋明璋回答。
我又笑,果然是業務出身的總經理,說話總是那麼有技巧。他姊夫的房子買在高樓層,從陽台望出去是一大片的夜景,那些車燈都化為點點流星,我站在陽台邊,只穿一件襯衫有點單薄,晚風吹過有些冷。
他問我住得是否還習慣,我回答他:「你知道,我住慣小地方了,這麼大這麼好的地方,總覺得好像在酒店住一樣。」
「嗯,確實是暫住的地方,可能你剛去,還沒熟悉,不過環境很好。」他又說。
「王秘書之前和我說,你在看這邊的房子?」我問他。
「有在考慮,現在那裡有幾戶我覺得不錯的,地點也好。」宋明璋停頓了下,「不過,以後和你一塊住,你也要告訴我你的喜好,沒有一定要那個地方,還有別的在看。」
「唔,我可能再想想。」我說。
「之後我再傳一些給你選,也可以親自去看。」宋明璋說,猶豫片刻,接著道:「你只要考慮喜不喜歡就行,剩下的我會看著辦。」
我愣了下,霎時明白他在隱晦地說錢的事情。
我本來想開個玩笑,像是那不如去住一些八卦新聞上常提到豪宅之類的話,但考慮到宋明璋可能會當真,就沒說出口。
「曉文?」宋明璋喊了我一聲。
「嗯,知道了。」我說。
後頭又聊了幾句,他到家了,我聽見王秘書和他道別,然後從他的畫面裡看見前來迎接的六六,長毛的貓拉長前腿,趴上宋明璋的褲子,宋明璋伸手去摸牠。
平常六六迎接我只會在小腿邊繞一繞而已,果然對正牌貓奴的熱烈程度就是不一樣。
「牠真的好可愛。」我說。
宋明璋笑了聲,揉一揉貓耳朵,六六一臉享受,他又對著貓道:「吃飯。」
隔空看了貓咪一陣子,大概是在陽台吹風久了,我打了個小噴嚏,宋明璋對我道:「你也早點休息,不要太累,記得貼藥布。」
我點頭,依依不捨和他道別,這才掛掉視訊。
回到客廳,我叫醒葉小姐,扶著她回房睡,洗過澡,然後才拿著宋明璋寄來的包裹進到我暫住的房間去,坐在床上拆。
包裹有點大,不像是只有酸痛藥布的樣子,我打開來看,沒想到裡面竟然還有一瓶全新的古龍水,用蜂巢紙紮實包著。
那是宋明璋平常慣用的,我拆開包裝,拿出古龍水,在手腕上噴了兩下,鼻尖瞬間盈滿宋明璋的氣味。
平常我去他家住的時候,他總會藉機把他的味道噴在我身上,可能預期又要有一段時間不能去住,他乾脆送了一瓶給我。
我往前倒在床上,抱著棉被,忍不住傻笑。
雪松混合著檀木、菸草的香氣揉和在一起,是那種和沉穩的人很相襯的氣味,噴在宋明璋身上,和他身上本來有的氣味混合,聞起來總是讓人著迷,單單噴在我身上,味道又不太一樣,少了他身上的那種沉穩感,比較清透。
但用來想念他已經足夠。
難怪他要特地叮矚我貼藥布,為的根本就是別的心思。
我拍下那瓶古龍水的照片,發給宋明璋。
我:謝謝你
我:我很喜歡這個禮物
我:今晚能睡個好覺了
我:就像你在我身邊一樣
宋明璋大概去洗澡了,還沒有回,我放下手機,轉了個姿勢,仰躺著看著陌生的天花板。
我暫住的這個房間很大,比宋明璋家裡的主臥室還大,天花板很高,放了一張king size的床,整面牆的系統衣櫃,書桌椅子書櫃一應俱全,還有很大的空間,足以容納十個人在這裡聚會,據說是宋明璋姊夫考慮老人家有時需要招待朋友設計的客房。
我去過一些台北朋友自己買的屋子過,因為房價太高了,大多買在蛋白區甚至蛋殼區,坪數不大,房間通常放張床就顯得擁擠,天花板也低,站在沙發上就可以換燈泡。
假如我自己存錢買房子,大約也會買那樣的房子,只是沒有考慮過這件事情。現在宋明璋讓我想的,則完全是不同層次的選擇,反而讓我有些無所適從。
貼好藥布,我躺在床的右側,總覺得床太大,房間太空曠了,便用棉被把自己裹住,才閉上眼睛。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很快,雖然之前臨時加入的幾個案子已經消化掉了,但原本的工作就不少,進入第二季,工作也一樣很忙。
併購案的討論還在持續進行,不過我沒有特別問宋明璋細節,但從老何偶爾透露的隻字半語中推測,大概高階主管都已經知道此事。
依據宋明璋之前的指示,人資部按照規模,給每個部門都新增了兩到三個員額,老何面試了幾個剛出社會的年輕人,每次面試出來都搖頭,一直沒有遇到滿意的,其他部門的員額都漸漸補上,連業務部都找到新人了,就剩我們採購部還一個人都找不到。
週間琦芳和文妤找我一塊吃午飯,也問起此事,據說宋明璋為此事特地找老何談了一上午,但似乎沒有談出什麼結論,談完之後一向親和的宋明璋難得臭著一張臉,害二十五樓的職員們都不敢大聲說話。
老何只說那些來應聘的水準都還不到,不過他說的水準到底是怎麼樣的,我們這些職員也都不曉得。
在我這裡打聽不到別的訊息,話題又轉到儲備基層主管培訓專案,琦芳很好奇我有沒有去問人資。
「唔,沒有,想一想,現在我每天要回去照顧我媽,確實比較難應付,所以就想等下一次吧。」我說。
其實我該問的是老何,不是人資部的承辦,若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去問了人資,恐怕答案會使老何的立場為難,我也擔心我去問了使小事化大、變得不好處理。
然而我也不可能直接去質問老何,總不好告訴他我私下已經知道宋明璋的指示,要怎麼開口就成了個難題,所以拖到至今還沒有弄清楚老何究竟為什麼這樣做。
這些細節也不好跟眼前兩個秘書說,只好找了理由搪塞過去。
琦芳點點頭,「撇去王秘書的高壓統治之外,其實人資安排的這個培訓專案很不錯,我又學到許多工作技巧,現在宋總也會直接指示一些事情讓我去辦了。」
「撇去王秘書的,呃,高壓統治?」我有點困惑。
「王秘書都這樣,」她惟妙惟肖學著王秘書,皮笑肉不笑地說:「林專員,麻煩你,這份文件裡面有錯,你找出來改掉。」
然後馬上變臉,帶著悲憤控訴道:「要是我知道有錯怎麼可能交上去,就是沒發現錯在哪裡啊!他又不說,找了我好久,連文妤都幫我一起找還是找不到。」
「那結果是哪裡錯了?」我問。
「我把高副總的名字打錯了。」她說。
「啊,那確實很難發現。」高副總是研發部的主管,名字裡有個粱字,高維粱,這字不常見,我們私下都叫他金門副總,可惜他是澎湖人。
「重點是,這個錯最後還是宋總經過我們旁邊時指出來的。」琦芳皺著臉道。
「唔,他之前在業務部,經常會和研發開會,所以對這些特別敏感吧?」我安慰她。
小錯誤被大老闆發現,的確很糗,我懂那個感覺,不過工作上犯錯實在是太正常的事情,果然琦芳也道:「宋總跟你一樣,他還安慰我這本來就很難發現,叫王秘書不要為難我了,結果你知道王秘書說什麼嗎?王秘書說:『不是每個主管都像您一樣不計較,我這是教她。』」
宋明璋確實在這方面不太計較,聽說有次不知哪個部門的糊塗同事上了簽呈,把他的璋打成了墇字,可能這兩個字太像了,這個錯誤一路經過各階主管簽字都沒有被找出來,甚至逃過王秘書的法眼,最終到宋明璋眼前時才被他本人發現,他只是默默圈起來,旁邊重新寫過正確的字,也沒有太責難。
「雖然知道他說的也沒錯,但真的壓力好大。」琦芳哭喪著臉說。
幾次聊天我才知道,琦芳本身專業不錯,文妤也是,但秘書室還有其他資歷更深的職員,她們倆總是被當成小妹妹,才會被安排到大秘書底下去做一些雜事。
其實公司內部比較年輕的人都是一樣的情況,我也不例外,在這裡的薪水雖然比之前在趙氏高,但作的事情遠比在趙氏容易,沒什麼成就感。
儘管抱怨了幾句,但能開始參與一些比較重要的案子,感覺得出來她們還是高興的。
回到辦公室的路上,我們三個走在一塊,天氣還不錯。文妤突然道:「曉文哥,你換香水了?」
我心一驚,鎮定答道:「唔,對,怎麼了?」早上我噴了宋明璋給我的古龍水。
「我覺得這個味道好像有點熟悉……但一時之間想不起來在哪聞過。」文妤說,「還滿好聞的。」
我都忘了,秘書室這些人整天在宋明璋身邊做事,肯定也知道他身上的味道。
「……這個牌子不會難買,很多百貨公司都有它的櫃,應該不少人用。」我心虛地道。
「是這樣嗎?」她一臉狐疑地看著我,我則盡力保持原本的表情。
現在終於知道之前有朋友說他老婆靠著聞他身上的味道就能知道他那天有沒有在外面跟人鬼混是真的了,女孩子的鼻子似乎對這些特別敏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