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龍族女兒不流淚》
時間|2023/03/11 (六)14:30
地點|國家兩廳院實驗劇場
一條形似長道的白布猶如鋼琴白鍵橫躺亦攀附於全黑的劇場空間,舞台置放了各種典型或非典型的樂器,包括鋼琴、兒童鋼琴、玩具電話和玩具收音機...等「樂器」。亞裔鋼琴家陳靈透過大量非常規的演奏方式,「旁敲側擊」著自身「非數不可」的強迫症世界,並結合影像作為回憶錄的形式之一,描繪約翰.凱吉(John Cage)與母親和自身生命的交織。
《龍族女兒不流淚》作為一個置放於國際舞台卻極其私人的作品,這個決定無疑是大膽的,又尤其在「少文本」的創作企圖中,要將陳靈內心的強迫症世界以劇場的形式符號化,音樂本身的抽象性又該如何轉化為更具體的連結?而「連結」不僅僅是決定要將多少比例的內心世界攤呈於觀眾面前,同時也必須引導觀眾從自己的經驗出發,才能確實地與作品進行有效的對話和共鳴,否則一不小心便會流落於過分自溺或過分張揚的圈套當中。
然而,所謂的「共鳴」在陳靈和觀眾之間被建立,同時也建立於私人與公共之間。意思是,此作品不僅攸關於陳靈私人經驗的揭露,也同樣需要引領觀眾從私人經驗出發,彼此才能建立起一種公共的情感共鳴。透過這種方式,作品才得以保持一定的私人性,同時推開通往國際舞台的門。
帶著這個意識回過頭來思考,此作品究竟適不適合被置放於國際藝術節當中?或是換句話來說,作品究竟是否成功地在有限度的空間內進行有效的對話?於我而言,基於作品中各種符號之間高度抓緊核心又保持密切互動關係的亮眼表現,尤其音樂演奏的聽覺體驗,總俐落又精準地被轉換為劇場中的視覺語彙,以產生更多被理解與詮釋的可能,此作品在拿捏「公」與「私」之間的平衡是成功的。
好比流動於布幕上的線條與方塊,呼應著旋律與節點的整齊劃一,抑或散落於銅鈸上的米粒聲響,伴隨著難以計量的數字在瘋狂竄動...。諸如此類透過視覺與聽覺所交織的舞台美學,都再再地描繪著一個顆粒感清晰的內心世界。而當這個內心世界走向極致,儘管鋼琴演奏對於節奏的高度要求,為陳靈控制數字的慾望提供了安放之處,可隨著分毫不差的彈指之間流瀉而出的點線面,卻還是成為了型塑框架的素材,困住了投影於白布上的大女孩。此時,所謂的規章與失序便沒有了不同。這也就不難理解為何陳靈對於「完美的演出」感到不以為意,他所想脫逃而出的「完美」也無須多言。
在各種符號的巧妙配合下,「前衛的藝術形式」在這個作品之中便不再晦澀難明。非典型演奏的旁敲側擊,以及兒童鋼琴、玩具與音樂盒被納入樂器的想像之一,都揭露了一種亟欲透過藝術翻攪深植人心的固有疆域的渴望,也在許多關於童年的描繪之下,展現透過藝術實踐返璞歸真的嚮往。因此,憑藉足夠厚實且有機的脈絡,「私人與公共」之間的矛盾被細膩地轉化為「魔幻卻具體」的場面調度,而非淪為壯大場面卻意義不明的炫技填充物。與此同時,語帶保留的空白亦產生了更廣闊的詮釋空間,觀眾便能更容易地從中找到投射自身的位置。
觀劇以後,我難以再輕易地用「前衛」去做為《龍族女兒不流淚》的代名詞。在這個公開的私人領域中,所有可能被稱為「背骨」或「反叛」的藝術行動,其本質應該是更加純粹的狀態,它並不真的那麼想為崇高的「脫俗」精神服務,而僅是以中性、甚至不以藝術為名的姿態存在著。只是當私人的心之所向與公共的社會現況產生了反應,非典型的行動才「後來地」/「順便地」成為了一種「前衛」的藝術表現。可這樣的形容詞,往往不是過度用力就是過度單薄。當藝術成為生命的寫照,我們會將非數不可的內心世界視作一種前衛嗎?
撰文日期:2023/03/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