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狗魁魁對訪客吠叫帶給我不少困擾。雖然在計畫帶牠來紐西蘭時,我就預知這恐怕是無法避免的。
狗吠除了對客人表示警告之意,在寧靜的住宅區也是滿擾人的。
鄰居Melody本來就有一隻白色毛茸茸的狗。三月五日,我回尼爾森後,發現他們又多養了一隻黑狗,據說是搜索犬。兩隻狗都在屋外院子活動,對所有路過的人不停的狂吠。我在自家後院走動,牠們大聲吠叫;深夜睡夢中,偶而也會聽見刺破靜謐的銳利吠聲。
鄰居Murray說,他家相隔數百公尺也常聽見狗吠,狗吠聲令人聽來沮喪不快。大約去年五月我回台灣後就發生的,不知附近鄰居為何不向市政府舉發?
其他鄰居們也幾度跟我訴說Melody家狗吠之擾人。我也擔心魁魁那渾厚的吠叫聲會不會使我不見容於鄰居?
Murray
他把我委託他照顧的萬年青載回來還我。我到院子側門去迎接,尾隨而來的魁魁對著他吠叫,Melody家兩隻狗也在一牆之隔處齊聲大叫,轟炸般震人耳輪。Murray說,這簡直是太可怕了。
聽力不佳的Murray本來就怕吵。他趕緊驅車離去。
然後是Miang。
我送給她一些從台灣帶回來的小禮物。她帶園裡的菜蔬回送。也許她也想來一窺魁魁究竟長得何等俊美,竟然使我不計辛勞把牠帶來紐西蘭。
她才按門鈴,魁魁像被觸動身上按鈕似的跳起來,趴在窗台上對著她吠叫。
我只能打開窗戶,跟她互動。當然她也看到魁魁的尊容與德性了。
Mary
Lindsay送給我的魚頭太多,我請來自台灣的Mary來拿取。
她才走到門口,魁魁以吠聲相迎。
我送給她魚頭與無花果。她說想要剪幾段無花果枝條回去種。於是我帶她到後院,任她裁剪。魁魁則在屋內狂叫。
Lindsay
鄰居Lindsay常送來魚頭與帶刺的魚肉,那鮮嫩多汁的魚肉是魁魁的最愛。但是,每一次Lindsay拿魚來相送,魁魁還是吠叫。我只好請他放門外,把我要給他的水果或蔬菜從窗口遞給他。
有一次,Lindsay有要事要告訴我,敲門都不應,就直接到後院來。魁魁叫著,從室內跑到後院來。愛狗養狗的Lindsay鎮靜從容,無所畏懼,魁魁也只是吠叫。
這些朋友都沒進入家中。但有些朋友,是要進門來聊聊的啊。
Ruth來訪
Ruth腳踝受傷,無法游泳已經半年,抽空來寒舍拜訪。在她進門前,我把魁請進籠子。
在我們談說的過程中,魁魁像伴唱似的不斷地的吠叫 ,幾乎壓過我們的聲量。從未養過狗的她難以忍受這般噪音。我建議到後院採無花果。她指著高處哪顆已轉為紫色採給她。終於開懷些。我懷疑她還會再來啊。
Lesley J 定靜安
老友Lesley J得知我已返回尼爾森,主動邀約相見,暢敘久別之情。
她是我初來尼爾森,在Queen’s Garden 當義工時認識的。我們常相約輪流開車一起去尼爾森Queen’s Garden;結束花園工作之後,帶午餐去各處野餐;野餐之後,去散步或游泳玩水。我們分享了彼此的人生經歷,那些有趣的、感傷的、難忘的、幸福的。擔任護士的她去過許多國家,婚後在美國明里蘇達州久居。丈夫離世後,回來紐西蘭定居。她的故鄉近基督城,她選擇陽光燦爛的尼爾森。她參加許多義工工作,也是登山和健走Club成員,年過七十,身手仍然矯捷。
本想帶魁魁去她家,免得她來時,魁魁吠叫聲干擾我們談話。起初她以為可,其後卻因住家附近有整建噪音,改到我家相聚。
她說她出身農場人家,狗對她而言,是農場工作重要的夥伴,不是寵物。她不喜歡讓狗入屋內。
來時她帶了自己烘焙的蛋糕,準備了綠茶、 特別可口的餅乾,還帶了園子新鮮美味的豆子。一切仍由她張羅招待,只是空間更換了。紐西蘭人的纖細貼心與周到很令人佩服。
Lesley J進門時,在籠子裡的魁魁大聲吠叫。我們蓄意忽略牠,繼續談話。Lesley J談她朋友的丈夫重病,住在安養院,幸好可以申請政府補助。但是農場與住家,都無人手協助,手頭也不是那麼寬裕。她問我回台灣的狀況。我說親人的狀況,好友變成植物人,朋友中也有身體欠安的。
她提起中共對台灣的威脅,我以及台灣人有何感受與打算。
我說,1949年至今,我們一直承受中共的威脅。我推想台灣人已經習慣或麻木了。想要維持既有民主體制的人,會努力捍衛台灣;親近中共可得好處,或恐懼戰爭的人可能會想投降。
她說,但最近幾年中共威脅台灣的行動更加緊迫,戰爭的風險似乎大大升高了。
我說,沒錯。最可怕的是,來自朋友間或媒體的認知作戰。中共希望透過台灣人對戰爭的恐懼,能不費一兵一卒拿下台灣。1945年前,日本統治台灣;1949年以後,中共、台灣分治。 中共與台灣從未彼此隸屬。有人對我聲稱,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遲早要被統一;若抗拒被統一,台灣將遭致家破人亡,城鎮毀滅的下場。我說,我們要為自己的生存、民主價值,抵抗外來侵略。那人又說,中共政府可以控制大企業,美國政府被卻被大企業控制,所以中共比美國政府更高明。簡直化繁為簡,顛倒是非,把中共對企業思想自由的鉗制,財富的剝奪,視為公平正義。
Lesley說,這不是事實。美國是一個法治國家,有法律規範,不是大企業可以為所欲為的 。中共控制大企業,實則對人民自由、思想、金錢的控制。隨統治者心意,而不是依法執政。
我們專心地談說,不知何時,魁魁竟然安靜了。我們沒有被吠聲干擾。我想狗兒吠叫其實是很累的。因為大聲吠叫後,魁魁必須趕緊去喝水。
Lesley S突然來訪
有一天,我正坐在餐桌旁,對著盤子上一大堆魚頭,用筷子與湯匙耐心地剔除魚骨上的肉,仔細拿掉小小的魚刺,把魚肉放在一個鍋子,魚刺與魚骨放在另一個鍋子。爐子冒著煙,因為還有另一鍋魚頭正在煮。地上水桶還有待煮的魚頭與魚肉。
桌面一片狼藉。魚腥味瀰漫整個廚房、餐廳與客廳。
我希望能儘快完成這個工作,那麼魁魁與我就可以享用免費的鮮魚了。
突然,門鈴大作。
我衝出去看,竟然是Lesley S。我腦海突然閃現她曾對我說:「紐西蘭人只吃無刺的魚排。那魚頭、有刺的魚肉真噁心!你的鄰居竟然送這種東西給你!」
「啊,千萬不要讓她看到這種景象。不要讓她進入家門。我已經在教會與她見面了。如果她專程來看魁魁,魁魁若在籠子,根本是看不見的。」我對自己說。
我倉促地牽著魁魁出門迎接她。希望把她擋在門外。
魁魁對她吠叫。我很緊張地控制魁魁與她的距離。我跟她解釋魁魁對訪客吠叫,源於在師大附中地塹時,乏人過訪。
她說,我蹲下來好了。
然後,剎那間,我看見她的鼻上有一小血絲。我沒有看到任何傷痕。沒有看見魁魁咬她或抓她。我們三個都陷入驚悚。
她說,狗狗的牙齒碰到我的鼻子了。
她進門去擦拭後說,「我最好趕緊離開」。我追去她的車子旁跟她道歉,目送她離去,愧疚且驚嚇。
我發簡訊表示歉意,說我應該把魁魁放在籠子裡。
次日她發簡訊說,來訪前她應該打電話給我。
我發簡訊問,情況如何?可否去看她?
不要,我要去學校上課。
一星期後,兩星期後,我問她,可否去看她?
不要,再等等。她說。
我擔心我可能要失去一位好友了。
幸好母親節的周日,她再度來教會。她的鼻子有小傷口,貼著膠布。
我問她,是魁魁咬的嗎?
她說,不是,這是癌症。上面這才是狗咬的疤痕。可是我看不出有疤痕。
你怎知你得了癌症呢?我問她。
她說,自從被狗狗咬了之後,發現鼻子有東西在成長,去看醫生,才發現的。
有一研究說,狗狗能診斷癌症。難道魁魁發現她的鼻子有異狀嗎?
Murray再訪
一日,Murray問我,怎的最近都沒聽到狗吠聲?
我說,一位鄰居把尼爾森市政府的噪音檢舉電話放在大家的信箱,所以Melody白日把狗放在後院,夜裡讓狗進入室內。
Murray說,這很好啊,早該那麼做啊!
在Saxton Field 一起運動時,魁魁會走近Murray,讓他撫摸。他以為此後到我家,魁魁必然歡迎他,不會對他吠叫了,「都是如此熟悉的好朋友了!」他說。
我說:「恐怕不然。這兒是公共空間,我的家是私人領域。狗狗有領域觀念,保護家園是牠們的天性。」
不幸地,一天上午魁魁又大聲吠叫。
我一看是鄰居Murray來看我。
冬日天冷或下雨,我流連溫暖的被窩,不想太早出門散步運動,以至於一周未曾與早起運動的Murray相見。他好意來探問。但未曾先告知。
魁魁不斷地對他吠叫。我邀請Murray進來,他不願意。我牽著魁魁出去跟他對話。魁魁還是吠叫。
次日,我起個大早帶魁魁去Saxton Field,希望取得Murray的諒解。當魁魁靜靜地走過Murray身旁時,他縮著高大的身子迴避魁魁,說:「當你看到牠張嘴吠叫時那銳利的牙齒!多麼可怕啊!居然是完全不同的兩種天性。我再也不會撫摸牠了!也不會去你的家了!你應該把牠放在後院,不要讓牠嚇人。」
我說:「這是魁魁的錯,也是我的錯。我無法控制牠。但是魁魁從未住在室外,且外面很冷,我不能把牠關在後院。」魁魁有點傷感地垂著尾巴。牠知道這個地方不再友善溫暖了。
常一起運動的Mark也在旁。
Murray 不高興地轉身離去後。Mark說:「這是Murray的問題啊!他缺少容忍度,希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但事實上,人無法掌控一切,讓世事盡如己意啊。」
有了魁魁,我在尼爾森多了一個最忠心、最甜蜜的朋友,卻也為我創造了問題。
我早知可能如此,也預備接受它。愛狗的鄰居Katherine也勸我不要對Murray一事耿耿於懷。因為Murray不了解狗,我不能改變他。
我還是有點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