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綠島人權藝術季以「傾聽裂隙的迴聲」為題,大多作品在禮堂展出,禮堂是園區內少數有冷氣的開放空間。
我們這梯次的導覽,逛到禮堂時已超過了半小時的時間,鄭老師說的故事,資訊內容量很多,使我腦袋裡的暫存記憶體已經快跑不動,頭殼塞爆的感覺慢慢擴張。幸好進到禮堂後,有涼風相伴,身心被轉緊的發條,頓時獲得了小小的放鬆。
我和媽媽一前一後跟在嚮導附近聽講解,我得承認,我內心裡對那些受難者同理的悲情,漸漸有點潰散,比不上剛踏入建築物時,那滿腔懷著替他們抱不平的激慨。但這絕不是因為那些遭遇不值得去理解、去感受,只是我有點虛弱的身體,被這該死的天氣操控到有些累了。
聽說主辦單位有為這個特展,另外安排專人做主題導覽,所以帶領我們的鄭老師,只在此展區停留了一會兒,稍微簡單帶過禮堂內的展示品 ,就要帶我們離開這個暫時留有我眷戀的地方。
其實我真得挺想在冷氣室裡坐下來,休息片刻。
走出了禮堂,為了躲太陽,能有多快我就走多快,我們大步的穿過放封區。來到外觀不平凡的八卦樓(註一)。
當年的政府,為了方便監控管理,八卦樓的建築主體,被設計成十字放射狀,成為中央有連結的四棟廳舍,從右至左算,一樓有 1、2、3、4 區,每層有大小不一的房間共 52 間,上、下共兩個樓層。
我特別數了中間天井的邊角,明明是六角形,卻叫八卦樓,可見取名的人把他眼中的囚犯視為妖魔鬼怪,才以此命名吧。
「你們先等我一下喔。」鄭老師通報我們一聲後,暫時離開視線。等他再度出現在我們面前時,帶了一大串鑰匙。
「這邊平常沒有開放。」導覽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和口吻中都藏著將要獻寶的雀躍。 使我清楚知道接下來要參觀的地方,是特別受到珍視,需在有專業人士帶領下才能進入的區域。
閉鎖的牢門,在沒有人對談說話,正都引頸期盼的時候,鑰匙轉動碰撞出的金屬聲,更突顯出即將開箱的儀式感。
對觀光客而言,解開封鎖之地就是打開一個未知的探索,不只原先參與導覽的五個人,其他在八卦樓參觀的遊客,也因好奇陸續湊到門前。
進到限制區,映入眼前的景象,和其他開放區的牢房沒有特別不同,一樣兩邊並排的素色牆面,一樣用暗暗的苔癬綠漆成的房門。本來有些些小失望,後來進到牢房中,才驚喜發現內有乾坤。
這每一間厚門內,還原了八卦樓,當時除了監禁外的其他生活功能設置。
我興致再起,要好好觀察裡面擺飾的小細節時,有幾個小毛頭竄東竄西,一會兒吵到讓我聽不到導覽聲,一會兒跑到我拍攝鏡頭內,搞得我很想開口罵人,為什麼這些小孩的父母不能約束好他們,還有憑甚麼他們沒參加導覽,卻能夠混水摸魚溜進來,影響我行程的品質?
「小朋友,阿姨要拍照,你擋到我了,麻煩你借過一下,到旁邊玩。」我聽見媽媽用嚴肅卻不失溫謙的語氣規勸那幾個小屁孩。
我心裡暗自竊喜,原來媽媽和我一樣覺得被打擾了,我往媽媽身旁靠近了幾步,用手臂推推她,低聲問她「為什麼那些人可以進來?」
「他們又沒有登記導覽,而且都不尊重參加導覽的人,不能趕走他們嗎?」我以為和我同一國的媽媽,聽到我說這句話,一定會舉雙手贊同我的見解。但是我誤判了,媽媽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用霸氣的眼光要我立刻住嘴。
我感覺自己被背叛了。這女人老是要我犧牲自己的權益,討好那些與我不相干的陌生人。
我雖然閉嘴停止了埋怨,但怨氣卻因此而更加消長。
這時候我不只討厭那些沒教養的傢伙們,也討厭心裡不在乎我的老媽。
她總是甜言蜜語對我說,我是她最愛的人之一。現在我覺得她說的那些話,根本是糖衣砲彈,哪有媽媽愛小孩,卻不關注自己小孩的心情,永遠只把焦點放在我的行為會不會讓她丟臉上,而非擔心我有沒有受到委屈。
我想---她根本只愛她自己。
耳邊毒蛇傳來的碎語雜音,讓我不能平復自己的情緒再靜下心來聽導覽。牢獄中的稀奇見識,已經吸引不了我的目光,我不願讓這一間一間的小房間給困住。
我討厭這裡,我要離開。
(註一)該建築外型類似綠島椰子蟹,綠島居民故以椰子蟹俗名八卦稱其之「八卦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