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好看的電影,就跟一部傑出的小說一樣,有著多元豐富的面向,對於不同程度、不同背景的觀賞者,提供各取所需的觀賞角度和樂在其中的理由,帶領觀眾從見自己,見天地到見眾生,回味無窮。以下是一些個人可以分享的視角。
電影奧本海默,跟據「美國普羅米修斯:羅伯特奧本海默的勝利與悲劇」一書拍攝而成,講述科學家為了拯救世界,必須冒著可能摧毀世界的風險,建造第一枚毀滅性武器-原子彈,歷程中所遭遇的內心掙扎和各項艱辛,就像普羅米修斯盜火給人類的神話,宙斯知曉此事,將他釘在高加索的山上,每天有禿鷹吃他的肝,夜裡又長回來,讓他日以繼夜的感受這種掏心裂肺的痛苦和懊悔。
觀賞這部電影,首先不要擔心懂不懂量子力學,橫豎大家都不懂,對於觀賞樂趣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無獨有偶,兩位諾貝爾物理學家也曾經說過下列的評論:
波耳曾說:「如果你沒有被量子力學所困惑,那就代表你根本沒有徹底了解它。」
費曼也認為:「我幾乎可以說沒有人能了解量子力學。」
電影一開始描述奧本海默的求學過程,他在劍橋大學當研究生時,對於指導老師堅持要他專注於實驗室工作,而不是理論研究,感到十分抗拒和不滿,有一天憤而將老師桌上的一粒蘋果,注射實驗室的有毒液體,幸好沒有釀成大禍。經過不斷的探索和往自己天命之路前進,最後終成為量子力學的大師。這使我想起唸研究所的歷程,當時已任國高中教職近十年,老大不小,眼見同寢室的室友,都已紛紛學成歸國,擁有博士學位,便興起見賢思齊的念頭。但是帶職進修要唸什麼科目呢?有機化學、分析化學,還是物理化學的理論計算呢?小時候常覺得自己的手不夠巧,工藝、美術作品都是低分飄過!長大以後是否有改變?所以特別到同學的中研院實驗室,學習有機合成。果然小時候的夢魘又回來了,別人在合成、分離、養晶的流程,像吃稀飯一樣簡單完美,我偏偏非不為也,是不能也!浪費了許多昂貴的藥品和器材。另外身體特別容易導電,不時因為同時接觸兩個實驗室的電器設備,而被電個半死。有一次樓下的實驗室失火,因為猶豫了一下,濃煙往上竄,頓時白天變黑夜,被困在廁所中,要不是及時有消防隊員的救援,早就一命嗚呼!搞清楚自己的性向和能力之後,投入理論計算的領域,遠離實務操作的實驗室。唸完1年碩士後直攻博士,總共4年,就交出一本漂亮的博士論文,獲得當年度的最佳博士論文獎,接受國科會的表揚。一隻猴子硬要與鯊魚比游泳,終究會鬱鬱一生,可見找到自己天命的目標,遠比努力奮鬥還要重要。無怪乎,在電影中波耳曾對奧本哈默說:
「代數就像是樂譜,重點不是你能讀懂音樂,而是你能聽到它。 羅伯特,你能聽到音樂嗎?」
奧本哈默說:「是的,我可以。」
電影中的另外一個主軸就是聽證會,其中各方角力盤根錯節,敘事的順序也古今交錯,令人目不暇給。其中時不時提到「安全許可」,對普羅眾生這不算什麼,但是對於頂尖的科學家卻是一項非常重要的權益和信譽。奧本海默在「秘密聽證會」中被反覆審察,看盡人間冷暖。安全許可有何重要呢?當你的工作或角色涉及國家機密時,政府會對你做全面的身家調查,其中包含了「對美國的忠誠度」,若通過,將被授予不同的保密等級,確保機密資料只能讓被授權人參閱。電影中,奧本海默被否決了!從此失去參與核武器相關或其他極度機密項目的資格,對他的信譽、形象和職業生涯產生嚴重的損害。其中有一個橋段值得一提,見識科學家愛恨分明、直言不諱的本色。團隊中有一位的愛德華泰勒,痴迷於氫能和氫彈的開發,導致他與曼哈頓計劃的其他成員格格不入。奧本海默的妻子也是生物學家,曾經不止一次對他說,泰勒就是扯你後腿的人,一定要對他展開反擊。後來他在閉門聽證會上,提出對奧本海默不利的證詞:「我覺得我願意看到這個國家的切身利益,掌握在我更了解、因而更信任的人的手中。」,從會場離開時,奧本海默還跟他握手致意,氣得他老婆七竅生煙,說他應該當面吐他口水才對。後來在一次聚會結束時,泰勒趨前向他老婆伸手致意,她不但沒有伸出手回禮,反而撇過頭,示意將口水吐往旁邊的地上。
原子彈和氫彈有何分別呢?為何泰勒堅持直接發展後者?其實兩者都是藉著原子核產生核變化時,變化前後的總質量減少,依據愛因斯坦的質能互換公式,減少的質量會產生超巨大的能量,因而發生毀滅性的爆炸。
原子彈使用鈾或鈽等較重的元素來製作,反應過程,原子核分裂成許多小的粒子,稱為核分裂。而氫彈的反應機制正好相反,在週期表中原子核最輕的元素是氫,製作氫彈需要它的另外兩個同位素:氘(又稱重氫)和氚(又稱超重氫),反應過程中將兩種不同的原子融合而為另一個新的原子,故稱為核融合。但引爆氫彈時需要巨大的能量,因此必須要先製作一個原子彈來誘發核融合。話雖如此,氫彈所產生的能量卻是原子彈的數百倍,是一種更恐怖、超毀滅性的武器。
有一次在曼哈頓計畫的研討會中,泰勒提出何不跳過原子彈,直接研發氫彈?奧本海默笑著問他,
那你要怎麼引爆它呢?泰勒尷尬地說當然是先引爆另一顆原子彈,全場哄堂大笑!
電影中的一句經典台詞:「科學家不是違法者。我們的工作改變了人類的生活條件,但如何利用這些變化是政府的問題,而不是科學家的問題。」話雖如此,但是曼哈頓計畫製作的原子彈,後來投炸在日本的廣島和長崎,造成無數的傷亡和後遺症。奧本海默不時在腦海中閃現:「我現在成了死神,世界的毁滅者。」甚至向杜魯門總統表達:「總統先生,我覺得我的手上沾滿了鮮血。」
杜魯門:「你認為廣島或長崎的任何人會在乎誰發明了原子彈嗎?他們只在乎誰投了原子彈,就是我。廣島與你無關。」
杜魯門:(奧本海默離開後)別讓那個膽小鬼回到這裡。
政治人物顯然以大局著眼,多方思考。科學家卻以求真為最高目標,但對於研究成果,最終傷及芸芸無辜的眾生,造成毀天滅地的災難,面對自己本善的良心,真能夠平靜、安寧的度日嗎?難怪原著的作者會稱他為「美國的普羅米修斯」,一生不斷的受到良心的譴責和眾人的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