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的洗手台邊,四下無人,除了我和他,他湊我很近,低聲對我說:
「我超喜歡妳。」
「妳要嫁給我嗎?」
我感到我的背脊正一節節地生寒,心臟跳個不停,一句話也說不出口,當下除了逃跑別無作為。我逃跑後,隱約聽到背後傳來輕笑,更讓我覺得被羞辱。
他是我在參加一場研習工作坊遇到的男老師,年紀約莫四五十歲,地中海禿頭,黑框眼鏡。一開始只是很親切地和我攀談,聊聊教育相關的話題,所以後來和我要賴,說結束後可以交流的時候,我也沒有多想就給了他。
後來活動開始的時候,一直感受到他灼熱的視線,他幾乎全程都盯著我看,才讓我感到不安。休息時間,我獨自一人去上廁所,察覺到背後有人尾隨,回頭一看竟是那位男老師,當時走廊上只有我和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加快腳步走進廁所,關上廁所門,在裡面待到隔壁傳來沖水聲才敢出來。
一出來就在洗手台邊遇到他,他果然是刻意跟著我來的。
逃離之後我馬上封鎖他的賴,並且立刻去和主辦方說,主辦方也去警告他,讓他刪了我的賴,並且承諾如果他再騷擾我會通報學校。事後我曾想自己打去學校投訴他,也很擔心他會假藉教學之名騷擾女學生,但我沒有證據,又人微言輕,想到此事大概也只能輕輕放過,於是只好作罷。
被騷擾當下的感受是害怕且混雜著憤怒,被對方的充滿戲謔的眼神注視著,我的低頭對他來說是羞澀,是需要再推進一步的信號,而不是恐懼。在他眼中我彷彿是個弱小又可愛的小生物,可以任他玩弄。但隨著時間越長,會開始出現自責的情緒。
「是不是我看起來太柔弱才會被盯上?」
「是不是我對人太沒有防備才會被騷擾?」
「是不是我太愛笑了,別人才會誤會?」
回想起過往被騷擾的經驗,駕訓班的教練、餐廳的廚師、公車上的路人、公園裡的醉漢,再到今天研習遇到的男老師......自責的情緒就陷得越深。理智上我也明白我沒有錯,以往在聽到有人在「善意」地勸說別的女生「妳該小心點,不要穿太露免得被盯上。」或是「女生不要一個人去那種地方,不然很容易被侵犯。」的時候,我都會很想反駁他。
「你知道被性侵害的女生很多都穿得很保守嗎?你可以去查一下性侵衣物展。」
「你知道有多少比例的性侵加害者是被害者的熟人嗎?你可以去查一下衛福部統計的數據。」
回想起過往的成長經歷,今天我被騷擾時,在心裡對自己說的話,正是過去受欺負時反覆聽到的;而我為他人反駁的言詞,是因為我渴望在被騷擾後,有人這樣為我辯駁。
長大後所受到的教育和理智告訴我,不該檢討被害者,世界上本來就不可能存在「完美的被害者」檢討被害者只會造成二度傷害,真正該斥責的是那些任意傷害人的人。但另一方面,從小到大所養成的思考慣性又讓我不斷陷入自責,人心還真是矛盾。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留著短髮,一部分原因是有時候真的蠻想當男生,嚮往男性特質所代表的剛強,也以為如果留個男生頭,可以避免掉很多麻煩。當然,事實證明頭髮長度與會不會被騷擾無關,就像被侵害與否與裙長無關。
但這又是另一種矛盾,因為我同時也很喜歡當女生,欣賞著許多女性身上獨特的美,無可否認,身為女性會有生理上的限制,我們的體魄不如男性,每個月還要定期受月事摧殘,但我相信在心靈上,女性的發展完全不遜於男性,甚至能夠更加柔韌。
就算如此,還是有想成為男生的時候,難道是刻在文化DNA裡面的厭女情結作祟嗎?今天的文章沒有結論,因為我還找不到一個滿意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