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森林感覺別於以往。
也許是因為陰雲遮天,又或者不像前陣子那樣大風吹襲。少了點光,沒了徐風,這世界便截然不同。一如既往的樹林、早已走慣的步道、習以為常的寧靜,熟悉又陌生,相似卻又難以理解言喻。還正在思考該如何放鬆摸索,有些認生地緩緩慢步時,我又碰見牠了,是曾一同悠遊於光之海洋的小小夥伴。那身影依舊搖擺晃盪,徘徊在我視野中的迷茫。
猶豫了剎那,放棄追尋鳥鳴,轉身投向那一月一次的相會。畢竟 Western Yellow Robin 可以改天再找,而針鼴可不是每天都能碰上。我放下腳架相機,在那團刺球跑遠之前,拿出背包內的 50 mm 定焦鏡,悄聲換上。
上回嘗試了用廣角與長焦鏡頭紀錄地景與野性。而這次則打算用標準大光圈,看看能否獲得些有趣的畫面。
無風的日子裡,林裡那般沉寂。略微接近,老朋友依舊埋頭藏起,不讓我有機會看清那身姿面影;無光的陰雲下,樹影失去生氣。守候片刻,老朋友悄悄抬頭冒起,開始行於不復存在的光的軌跡。
躲躲閃閃,短焦段的距離不好拿捏,不能太近免得牠又藏起,無法太遠免得成品與其他鏡頭無異。習慣長焦的我總是過於依賴,仰仗那遙遠距離所創造的泰然自若,試著接近,才了解自己身在野外是多麼的顯眼非禮。
倚靠樹木蹲點安定,停滯不動偽裝靜謐。這或許只適用在視覺不佳的針鼴上,但卻出奇有效。只要足夠沉著冷靜,我也能化作一棵大樹,或是一顆巨石,僅限牠眼裡。
我總是希望每次邂逅,都能在心中留下深刻雋永的故事回憶。
像是月黑風高的暴雨夜裡,錯估了天氣的兩人狼狽地騎車上山,結果碰上他們在野外初見的第一隻大山神百步蛇;或是在寶島南部的深山野溪,趁著封路前的彩壁之行,與薄暮之時巧遇的四隻黃喉貂正面對視;又或者在忙碌的學期末,接近午夜的上山夜觀,偶遇柏油路面上的悠悠晃晃,那是長久以來心心念念的鱗甲神獸。
冬季夜裡的戰地水獺、夏末日昇的凜凜燕鷗、秋高氣爽的上山尋藥、春日傍晚的大眼鷹鴞。還有更多更多⋯⋯
過去那些尚未寫下的邂逅仍舊歷久彌新,但你無法追求每次都能留下有故事的照片回憶。很久很久之後,你漸漸發覺,正是每每在野地裡的擦身而過,才引領你一次又一次地走遠。日以月計的時光流經,日積月累的交織重疊,由這些記憶經年累月,由這樣平凡的日常帶你走向故事起點。如此一來,在最終相遇之時,那光、那雨、那風、那影,每次眨眼都在回放追憶,每個瞬息都在訴說傾聽,於是,才有無與倫比的故事觸動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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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想今天,大概也是屬於平凡日常的記憶碎片,雖然碰面遇見,但並沒有「那樣的」眨眼瞬間。即便如此,我想我還是會偶爾想起這樣的日子,如同翻翻以前的日記:哪年哪月哪日,啊,還發生過這樣的事,然候會心一笑,繼續往前。這樣的日子,別於遠征異於探險,沒有絲毫波瀾,在我心中無可取代。
野地無所不知,她曉得我近期的迷濛徬徨,清楚我再度的急躁魯莽,於是向我揭示尋常從容的步調,要我領略平淡生活的重要。
『要聆聽,必先靜默。』
下一年,我會更加用心,等待她向我揭露更多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