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 0722 義大利 羅馬
上一集中,我希望,身邊有個「貴人」,能解說,我所看到的一切。
沒想到,這個願望,馬上就實現了。
怎麼一回事呢?容我細細道來。
我在羅馬一家旅館連住五晚。
第五天時,我已連吃四天,一模一樣菜色的旅館Buffet早餐。
不是因為好吃,而是不想那麼早出門,想多吹一下冷氣,想跟沙發繼續纏綿。
結果,就被「盯」上了。
一個先生,觀察了我兩天,今早突然「出聲」,讓我一陣錯愕!
他用中文說「你台灣人吼?」
一句話,讓我手中滿是食物的餐盤,差點匡噹一聲,撞擊地球。
我瞪大了眼睛,回說 「你怎麼知道?」
獨遊跟團遊不一樣。
團遊時會聊天,會不斷講中文。
但我是獨遊,沒機會聊天,更沒機會講中文,所以我通常都是「閉嘴」的狀態。
而在「閉嘴」狀態下,不容易,僅從外表,就直接識別國籍。
更何況,台灣是小人口國家,遊羅馬人數,佔羅馬旅遊總人數比例,肯定極低。
所以我很驚訝,被認出來,我不知道哪裡「露餡」了。
我猜,這是我這輩子,眼睛睜最大的時候。
之前,高雄姐姐認出我,那是有道理啊,因為我一直徘徊在「台灣駐教廷大使館」前。那麼,這次又怎麼了?
先生說「我昨天就看到你了,因為你的拖鞋。」
我恍然大悟,原來是拖鞋阿!
繼而哈哈大笑「能坐下來聊嗎?」
連續兩天,我跟先生的早餐約會,讓我上了兩堂價值不菲的藝術課。
先生在大學教書,教的不是藝術,但興趣是藝術。
為此,修了第二個碩士-藝術史,來羅馬 18次!!!
會來18次,主要是看畫作,深愛Caravaggio作品。(卡拉瓦喬)
他迅速的,在我的紙張地圖上,標出好幾處Ca作品的位置,推薦我去看看。
標地點的速度,快到讓我驚呼,太強了。
我連要標出我的母校「民生國小」、「陽明國中」、「彰化高中」,都無法如此神速。果然是飛羅馬18次的重度藝術迷。
( 如今,已是2024年,我不知道,這位藝術先生,又飛羅馬幾次了?)
藝術先生還為了看Ca的作品,而飛馬爾他。
這種極深度的旅遊方式,正是我嚮往的,我差點立正站好。
而心中的肅然起敬,自然不在話下。
先生聊起藝術,顯得熠熠生輝。
但為了「照顧」我孱弱到近乎為零的藝術程度,所以講得很粗淺。
我這才知道,藍白紅黃黑等顏色,在中世紀宗教畫作上,分別代表著不同的涵義。
其中藍色代表聖潔。
天然礦物中,提煉藍色顏料非常困難,一克的藍色顏料,比一克的黃金更貴。
所以畫作上,只有耶穌、瑪麗亞等「大主角」會塗藍色,其他「雜魚」,不配。
我提出疑問,畫作中很多人物,為甚麼畫作的介紹,都能明確指出,畫家畫的是誰?
先生說,很多人物都有固定畫法,手上拿甚麼東西,也是判斷依據。
例如,手持天堂鑰匙的,就是彼得...。
瞬間,我想起文殊菩薩的坐騎、台灣各種神祇手持的法器等,一樣的道理啊。
透過這些、那些的特徵,進而辨識人物,恩,這肯定是一門博大精深的學問。
每逢過年期間,回彰化市老家,我總會花兩三個小時走路,一次性逛上好幾間寺廟,諸如定光古佛、開化寺、天公壇、保生大帝等。
我始終期待自己,有一天能弄懂那些「琳瑯滿目」上百尊神佛,直到前些年,我才想清楚,我面對的是甚麼,是一門浩瀚無邊的學問。
而我有時間學習嗎?
我沒有時間了,光是凱撒,就夠我忙了,我決心聚焦在西方。
接著,我又問藝術先生,什麼是「濕」壁畫?我看了一些藝術材料,常常提到這個詞。先生,果然是問不倒的,花了一番功夫為我解釋。
我才知道,濕壁畫為何能撐上數百年之久。
我待羅馬許多天,是自由行,沒有明確目的,愛亂走路,又一副很受教的樣子,似乎很合先生脾胃。
先生廣為介紹羅馬,一堆觀光客不到的地方。
草坪、庭院、博物館、小教堂、咖啡、冰淇淋等,讓我受益良多。
先生的守備範圍,不只是羅馬,當他知道我下一站去比薩時,連比薩及其近郊,都給了我滿滿資訊與推薦。
因著奇妙的緣分,我跟藝術先生,在同一間背包客棧相遇,我們彼此不知道姓名,萍水相逢多日,而後,緣盡,各奔東西。
藝術先生所不知道的是,因為他的因素,我回國後,一頭栽入「西方藝術」的學習。
或許我起點低,或許我學習慢,幾年下來,我的成長很有限。
但,如果此時此刻,我再度站在藝術先生面前。
我有那麼一點自信,我不再是那個2019年,連畫家叫Ca甚麼,都講不清楚的藝術小白了。
我知道,您喜愛的卡拉瓦喬,是巴洛克畫派的領軍人物。
我能猜測,您飛羅馬18次,肯定看了哪幾幅卡拉瓦喬畫作。
現在的我,對西方藝術,從文藝復興、巴洛克、洛可可、新古典....一路到梵高,有一個大致輪廓的理解了。
肯定還不夠深刻與細節,但至少有一個粗框架,我正努力,成體系的學習著。
如今的我,對於「濕壁畫」與「藍色顏料」,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
就從濕壁畫談起吧。
濕壁畫的施作是,找一面牆壁,作畫之前,先在牆壁抹上一層濕的石灰漿,然後開始塗蛋彩顏料(顏料加雞蛋黃,水性)。
等石灰漿乾了,蛋彩顏料就會與石灰漿,還有牆壁融為一體,保存期限超長。
但,濕壁畫有兩個侷限。
第一,作畫速度要快。
文藝復興三傑中,米開朗基羅、拉菲爾都是駕馭濕壁畫的高手,「創世紀」、「雅典學院」等作品,被譽為濕壁畫巔峰。
至於另外一傑達文西,也有一幅著名壁畫「最後的晚餐」,注意喔,壁畫前面,沒有加「濕」。
「最後的晚餐」雖然畫在牆壁上,卻不是濕壁畫。
因為達文西,既沒有以濕石灰漿打底,也沒有使用蛋彩顏料,而是油畫顏料(顏料加油,油性),直接塗抹上去,這導致了一個極其嚴重的後果。
「最後的晚餐」只撐了50年,就開始嚴重剝落。
那麼問題來了,達文西為甚麼不打底?他難道不知道,油畫在牆壁上的後果嗎?
答案是,達文西當然知道這一切,但他做不到。
達文西駕馭不了蛋彩畫,他作畫的速度,快不過蛋彩顏料、石灰漿「乾」的速度。所以,他只能用油畫顏料硬幹。(更多內容,請參閱33落魄達文西。)
濕壁畫的第二個侷限是色彩淡雅。
這是蛋彩先天條件所導致的,蛋彩顏料中,含有大量水分,所以顏色飽和度不足,注定與鮮豔無緣。
在油畫顏料之前的所有畫作,不管是牆壁上的、布上的,還是畫板上的,多為蛋彩顏料。
這給了畫家,極大的束縛。
文藝復興之前,畫風淡雅,不是崇尚清新,而是艷麗不起來。
好比,古代女子,沒有現代化妝品,只好素顏了。
直到十五世紀初,Jan van Eyck( 揚·范艾克)橫空出世 ,發明了油畫顏料。
那有了油畫顏料後,畫家們是不是,就可以大顯身手了?也對,也不對。
油彩發明後,蛋彩確實近乎絕跡,被油彩所取代。
因為油畫不只解放色彩飽和度,還解放了畫家各式各樣的技法。
(可參閱 #4威尼斯畫派)
但藍色顏料的問題,依舊存在,還是一樣昂貴且缺乏,只有富裕的威尼斯畫派,可以拼命用。
這樣的情形,直到18世紀初,洛可可時期,才解決。
一個德國工人,發明了「普魯士藍」,從此畫家們,有便宜藍色顏料可以用了。
洛可可後,再也不是「大主角」耶穌、聖母才用藍色,所有的「雜魚」,都可以。
2019年的我,從藝術先生那裡,第一次知道古代缺藍色,心中就是「喔」一聲,「少了一種顏色,很不方便耶。」
如今的我,才意識到,缺藍色,比我想像中,要嚴重非常多!
缺藍色,可不只是缺一種顏色,而是缺一種「原」色,紅綠藍三原色,少一個啊!
這導致洛可可前的「所有」畫作,整個畫面,多半會因為藍色的稀缺,而偏向某色調。
( 你有感覺出來,偏哪種顏色嗎?)
感謝德國工人,讓畫家調色盤上的三原色,紅綠藍,終於到齊了。
最後,幫大家做個小整理。
15世紀前,蛋彩畫。
色彩淡雅,缺乏技法空間,對作畫速度有要求,如果畫濕壁畫,還要再提速。
15世紀, 揚·范艾克發明了油畫。
色彩可淡雅可鮮豔,解放「厚塗」等多種技法的可能性,不再要求作畫速度,但不適合畫壁畫。
18世紀,德國工人發明普魯士藍。
為畫家補上調色盤,最後一塊拼圖。
下一集,我們聊聊,巴洛克的緣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