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和兩個軍中學弟相約在宜蘭大學的麥當勞聊天,聊起了馬祖當兵時的往事,才發現時間過得很快,一轉眼我們已經從青年才俊變成中年大叔了。
住在台中的學弟跑電信業務,台灣越南四處跑,在宜蘭當校長的學弟則是一直在教育界耕耘,因為同在教育界的緣故,偶然相見總是閒話幾句,還沒正式約出來一起聊天。
我最早遇到的軍中同袍是兩個宜蘭兵,一個姓沈,一個姓鄭,姓沈的我請他不要對那個台中學弟太苛刻,那時他是測量排寢室的資深學長,但是他死腦筋轉不過來,還在搞那種「學長坐著,學弟就必須得站著」的把戲,不然這次邀約人家或許會想到他。
姓鄭的叫阿福,目不識丁,反應有些慢,是一般人認為的天兵,本來和我不同連,站外哨時因為背不出衛哨兵守則,大概老兵連坐被罵,從此以後就常被霸凌欺負,最扯的一次是老兵居然拿五七步槍的槍托往他胸口重重地捶下去,他因為受不了,站衛兵時把槍一丟就逃兵了,這件事在當時的馬祖算是敵前逃亡,是要槍斃的,好在阿福命大,司令官知道原委以後,反而追究欺負他的那幾個老兵,然後就把他送到我們連上。
因為有了這層關係,我們連上欺善怕惡的連長不管再怎麼生氣,也不敢對不長眼的阿福發飆,所以就發生了「半蹲兩小時的鳥叫聲事件」。
那時我們連上有一個站哨單位專門監測天上的飛行物,結果有一架敵機飛過,站哨衛兵居然沒有通報,連鎖反應就是司令官被指責,跑來責罵指揮官,指揮官只好跑來飆連長,連長氣沒處出,就來找全連出氣,命令我們全連蹲下聽他訓人。
就這樣一直罵了兩個小時還沒停,這時有一架飛機剛從空中飛過,所有人都聽到了,連長想來個機會教育,於是就問阿福說:「阿福!你剛剛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阿福一臉迷惘,想了很久,最後才說:「報告連長!鳥叫聲!」全部的阿兵哥都差點笑出來,但是此時此刻只能硬撐。
阿福的笑話當然不止一個,前面說到他把飛機聲聽成鳥叫聲是有原因的,有一次他很緊張說他耳朵聽不見了!我們急忙把他送到醫務室,結果從他耳中夾出一塊我生平見過最大塊的耳屎,難怪會聽不到。
台中學弟一直叫我回馬祖南竿看看,他們都回去了好幾次,我則是一次也沒有,或許是心態不同吧!對於我的軍旅生活,我並沒有值得快樂或懷念的事,唯一的收穫就是把文康室裡面的除了政治宣傳以外的書看完,然後開始投稿報社這兩件事吧!
我的感受是當時的軍隊不把你當人,而是當成達到目的的工具,也不尊重你的自由意志,然後用一種錯誤的階級意識來形塑軍中文化。
我記得一到新訓中心就開始拼了命地出操上課,等到你累得不成樣子以後就有人來宣導轉服四年半的志願役軍官,那時應該每一連都有評比,看誰的業績多!結果不到三天的時間,隔壁連的一個輔大畢業的新兵就被操死了,為了轉移焦點,最後才明定「氣溫幾度以後不得出操上課」的禁令,我們身歷其境的人都知道,就是為了提升軍官的水準,用硬操的方式「鼓勵」大專兵踴躍轉服志願役軍官,這才造成悲劇的發生。
到了馬祖南竿以後,我還是因為大學學歷懷璧其罪,,後來連上就強迫我去幹訓班受訓,又是為了提升士官的水準,我去了不到幾天就自動退訓了,從此沒完沒了。
因為這件事,連長被記了點,他當然遷怒到我身上,而不反省是他叫班長用強迫威逼的手段,硬是把我送到幹訓班,一些班長學長知道連長的心意,便開始在出操、訓練或衛哨上處處針對我、找我麻煩,後來阿福逃兵這件事之所以救了我,就是因為那時這些軍中流氓晚上不讓我睡,故意和我講話拖我休息的時間一直到站衛兵,讓我天天睡眠不足,整個人已經快爆炸了,這時一道「老兵不得欺負新兵」的命令下來,這群軍中流氓才住手。
等到我軍中資歷比較深以後,對於新兵採取照顧的態度,這時連長又不爽了,除了叫班長檢查我的服裝儀容,硬找出缺點每個周日禁我的假以外,還親自出手翻我的內務櫃,一次、兩次、三次,我知道和這些軍中流氓周旋得要有智慧和耐性,你如果被惹怒,你就輸了,一直到我退伍時,連長也沒有按照慣例在連集合時將退伍令頒給我,而是叫我到連長室將退伍令丟給我,我才總算鬆了一口氣。
所以學弟問我要不要一起回馬祖南竿懷舊一下,我心裡沒說的是:「對我而言這段軍旅生涯像是一場莫名其妙的牢獄之災!往事都已經不堪回首了,怎麼還會有心情回去?」
其實有兩件事是我和當時的軍中文化衝突的,首先是我堅持當一個人,擁有軍中資歷的選擇權,即使我是來服義務役,再來就是階級制應該是高階照顧低階,而不是高階耀武揚威的舞台,那時的軍中只是一個小池塘,它讓一些阿貓阿狗、阿三不魯的人靠著資歷和階級可以成為連長或班長呼風喚雨,可是出了這個小池塘以後,這些人什麼都不是,走在路上我連都不想理,就像我前面說過的沈姓同梯,他堅持學長的威風,認為自己當了學長就要讓學弟乖乖聽話,他的學弟退伍以後環遊世界做生意,他則是成了一個派報生,在街頭吹風淋雨,對有些人而言,囂張真的沒有落魄久。
這些都已經是陳年往事了,如果不是遇到兩個軍中學弟,恐怕早己忘記了!不過這件事也種下我對於國民黨惡劣的形象看法,那時我為了有一船期的返台假,昧著良心加入了國民黨,可是最終的選舉假還是沒有放到我,或許這些政戰軍官知道,即使告訴我返台以後要票選那一個國民黨的候選人,我還是不會照做,後來我將國民黨證在退伍回台的船上往海裡一拋,表示了我對於當時國民黨及軍隊的看法,有沒有影響到現在,其實我心裡明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