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時候,我們要了解一個作家的思想和性格,或者真實的價值觀,除了閱讀專家為其撰寫的傳記之外,從其真性情顯露的隨筆和日記中,仍然可以窺探出來的。寬泛地說,這算是認真敏銳的讀者因迫於亟欲解開謎團迸發出來的實用方法。如果按照這種邏輯推導得出成立,我們就能順其成章地認為,太宰治〈織田君の死〉這篇短文,就是在向我們透露他深層心理狀態的波紋,同時亦可視為未能擺脫矛盾而走上絕路的預告。他這樣寫道:
「織田(作之助)君很早就有求死的念頭。在此之前,我只讀過織田君的兩部短篇小說,跟他見過兩次,(最近)一次是一個月前,所以我們並沒有很深的交情。儘管如此,我認為我比大多數人都更能深刻地體會到織田君的悲切之情。
我第一次在銀座見到他時,心想,他真是個令人悲催的人,連我都自嘆弗如,因為我仿佛清楚地看到,在他前進的道路上,橫亘著一堵死亡之牆。
他就要死了,但我卻無能為力。這時候,我作為前輩給予忠告反而是一種令人厭惡的虛偽。因此,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在我看來,他是個就算有求死之心也會拚搏寫稿的人。我原以為這個時代應該有越來越多這樣的人,但出乎意料的是,我一個也找不到。這個社會越來越荒誕走樣了。
我知道,社會人士也許會批評織田君的死(注:1946年12月,織田作之助因肺結核大量吐血住院,其病情逐漸惡化,翌年1月病逝,享年33歲),說他自己不保重身體云云,但我認為這種無恥(沒有同理心)的話,可以休矣了!
昨天,我讀了辰野隆(1883-1964)介紹塞南古爾(注:法國作家Étienne Pivert de Senancour,中文譯名為艾蒂安.皮韋爾.德.塞南古爾。他是一位法國散文家和哲學家,主要以其書信體小說《奧伯曼》而聞名。這本小說描述了一位敏感且受折磨的英雄的苦難,並在浪漫主義者和大眾中引起了極大的興趣),並摘錄了塞南古爾一段話:
「人們說,放棄生命而逃跑是一種罪過。然而,那些禁止我去死的詭辯家有時卻把我推到死亡的面前,目的就是讓我去赴死。他們在我的周遭布下各種看似創新的想法,以促進我求死的意願,他們宣揚的學說將我引向死亡,或者他們制定的法律讓我走向死亡。」
(在我看來),是你殺死織田君的吧?
他的突然死去即他最後抗議的悲切的詩歌。
織田君!你做得真好!」
最後,必須指出,太宰治在此同情織田作之助的病逝,帶有作家朋友先我離世的落寞與感傷,雖然他們並不共同生活,但對一個有情義的人而言,文學之友故去如同心中被挖出了一個黑洞。
說來詭異的巧合,織田作之助撒手人寰之後,隔年(1948),太宰治帶著情人山崎富榮躍入玉川上水的急流中死去,同樣給日本戰後百廢待舉的社會投來了巨大的謎團與驚嘆號。打趣的說,如果我們哪天都習得觀落陰的法術,或許可以問問太宰治本人,窮作家每日既要讀書又得埋頭寫稿,絕對損耗精神和體力,難免會遇到寫作瓶頸,任何人都不應和沒資格苛責,想辦法總能克服困難的,為何他要選擇投水自盡?假如靦腆的太宰治不回答這個問題,我們也不必客氣了,直接轉向閻羅王的殿堂問個明白。
延伸閱讀:
太宰治《もの思う葦》新潮文庫(新潮社,1998年10月15日39刷)
織田作之助《夫婦善哉》(1940年無刪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