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衣小子（一）: 成人禮 | 短篇小說 

李啟吾套上皮衣，風風光光參加畢業典禮，宣告自己通過成人禮。從今以後，他坦然面對人生，不再畏畏縮縮，閃來閃去。這件皮衣是義大利香格里拉品牌 ( Shangri-La )，是從美國eBay 網站下單的二手衣，剛好昨天收到，只花了15000元。

小李懂得節制，他深深了解自己的處境和位置。只是一位大學畢業生，倒不必多花幾萬元敗新衣，省下的倒可以淘個幾本書，來充實自己。想著想著，進了家門，打開電燈。突然一位中年大叔大聲咆哮：「兔崽子！穿什麽皮衣，你是哪根蔥啊！」接著，往他臉上側踢，小李反應異常迅速，使出「虎鶴雙形拳」的一招金剛出洞，右手擋住踢腿，下半身架起馬步，左手握拳準備出招迎敵。

反彈力道之大，使得這位中年人渾身搖晃，往後退了好幾步，倒在身後的沙發上，喃喃自語：「馬了個巴子，你罩子給我放亮一點！」小李聽了之後，有點納悶？到底在瞎扯什麽？這好像是司馬中原小說中的對話！其實，「馬了個巴子」是東北罵。當年軍閥時代，東北奉軍搭著火車經過山海關，準備進入北京，查票員開始查票時，一位軍官手持盒子炮指著他怒道：「馬了個巴子！老子後腦勺是票！」這位查票員嚇得屁滾尿流，啞口無聲。

小李本來以為小偷闖空門，定睛一瞧，原來是喝得醉醺醺的老爸。回想過去，從小到大，只要老爹心情不爽，每每拳腳相向，鼻青臉腫是家常便飯。每次挨打總是哭哭啼啼的，獨自嘆息生錯家庭，但又不知道如何壯大自己，邁向成長之路。

他本身成績不錯，高中畢業，考上天龍大學英文系。一進入大學修課，只知道西方人會強大，多半來自閱讀。但有時候覺得光是讀死書，最後淪為書呆子老學究，恐怕對自己不利。記得老師上課常常強調，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他從小具備靈敏的直覺，每逢碰到偽善者，總是嗤之以鼻，十分不屑。也許出於如此特異功能，使得他常常吃虧。記得有一次，老爸在街上擁吻一位歐巴桑，回到家開始跟他大吵一番。可是老爸竟然謊稱說是國際禮儀，因為這位女客戶來台灣談生意，難免要以禮相待。

此後，父子倆常常起口角，爆發衝突。過了一年，老李使出殺手鐧，跟太太合謀，堅稱小李罹患憂鬱症，並且強調找到一位精神醫學權威幫他診療。要是拒絕的話，立刻斷絕金錢資助，甚至趕出家門。小李自知無力對抗，只好佯裝同意看診。

在媽媽的陪同下，小李找上陳大夫看診，可是這位權威只是隨便聊了5分鐘，便按下鍵盤，請他們出去到藥局領藥。這款藥是大家熟知的「百憂解」，飯後一顆。小李可不是省油的燈，剛好嘴巴上顎後排牙齒掉了一顆，小李每次故意在他們面前吞服藥丸。也就是說，百憂解一吞進去，經由舌頭轉動，推上牙縫，簡直神不知鬼不覺。之後，馬上到如廁吐藥。

小李每每不相信老爹的鬼話，畢竟這位偽善者根本說一套，做一套。每次上電視，總是敲鑼打鼓，刻意凸顯自己的愛心，逢年過節會捐錢給慈善單位，有時候路邊閒逛，巧遇捐血車，立馬上車奉獻自己的鮮血。節目接近尾聲時，必定講出自己多麼愛家愛太太。在小李眼中，這傢伙根本是家暴王！將來下地獄，難逃牛鬼蛇神的宰殺！

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七月酷暑之際，小李經過台北城中區，熱得頭昏昏的，衝到對面的騎樓下納涼，此時忽然涼風習習，渾身暢快之際，轉頭一看，原來是一家中醫診所。心血來潮之際，想到自己有憂鬱症嗎？我實在很懷疑。好吧，那就進去給中醫診斷診斷，說不定有另一種說法。

小李進門之後，只等了10分鐘，便走進診療室。他抬頭一看，是一位氣質優雅的女中醫，講起話來輕聲細語。兩人四眼相對之際，她臉頰忽然泛起一陣紅暈，彷彿見到多年不見的老情人。小李目睹她的表情，覺得有點不對勁，但又說不出所以然？

此時，小李正襟危坐，直白地說道：「大夫好！我上個月被老爸抓去找精神科醫生，看完之後，開了白色藥丸，讓我照三餐服用。」

「我看你身材很棒，走起路來虎虎生風，應該沒問題吧，好吧，我幫你把把脈。」

「謝謝大夫！」

這位中醫叫連千草，為人親切，每次診斷病人，總要花上20分鐘，詳細詢問生活起居，職場狀況，甚至人際關係。有時候症狀輕，倒是沒有開立藥方。她伸手搭脈，發現他心臟突突亂跳，有點肝火。

把玩脈之後，千草微微一笑道：「你應該沒什麽大問題！我開三天份的加味逍遙散。」

「多謝大夫，聽到逍遙兩個字，病情就好一半！」小李激動道。

「好吧，年輕人不要激動。到底出了什麽狀況？你家人怎麼會強迫你去看精神科呢？」

「坦白說，那些藥丸，我根本連一顆都沒吃！」

此時，小李張開嘴巴說道：「妳看看，我掉了一顆牙齒，每次吞藥，總是經由舌頭推到這牙縫，我老爸誤以為有乖乖服藥！」

千草大夫眼見唱作俱佳的小李，忽然噗哧一笑，提高嗓門說：「你好可愛喔！」

兩人的笑聲此起彼落，彷彿是打情罵俏，而這股隱形的波浪，暗地衝擊到外面藥局的配藥姐。她們個個目瞪口呆，因為好幾年沒有聽到千草大夫發出如此誇張的笑聲！（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