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溫屢創紀錄的夏天,賣場、百貨公司、電影院……有冷氣的地方成了出遊首選,不、根本是生存之必要。然而,卻有一群人,選擇走出戶外,在稱不上舒適、也沒有太多觀光餘裕的行程裡,試著在渾沌不明的歷史與傳說中,抓到一絲可靠的線索、弄懂來不及認識或被錯誤認識的的人事物。
週六一早搭火車南下,抵達嘉義車站時,外頭已是大藍天,無雲,襯得白底黃線的建築格外明亮。上午九點不到,於集合點報到後,人們無不各自尋覓陰涼處,等待靛藍色中大巴自高鐵站駛來。行李塞入巴士肚腹,眾人安然入座後,兩天一夜的旅行正式展開。
趁著市區道路平坦,原促會的金惠雯領隊迫不及待介紹相關背景、人物和故事。我讀過白色恐怖、二二八(當年的歷史課本以兩、三句話輕輕帶過),也在展覽、影片與自主閱讀中,聽說過高一生、高菊花。可或許是記性太差,抑或是時空間隔遙遠,那些人名、地名與故事,像被雨水打濕的字跡一般模糊。
除了被壓迫的歷史外,另一項重頭戲是「鄒族」,試問:
你知道現在台灣的原住民有幾族嗎?*
不知不覺間,原住民也從古老的九族,解壓縮成數不清的族群。我連隔壁鄰居都叫不出名字了,更遑論遠在深山林內的另一種文化。因此,這趟由人權館主辦、原促會協辦的「阿里山鄒族人權踏查」,得以在專家精心策畫的路線與地點,與關鍵人物會面,聽當事人親口述說,對我來說,就像走進了劇場的黑盒子,儼然是場魔幻體驗。
滿載著20多位乘客的遊覽車上,只要有一、兩個人,因為這趟旅程內心起了些微波瀾,或是眼睛像小燈籠般被點亮,那麼這樣的大費周章就不算白費。
終究還是了解的太少,聽著兩位尚在相關領域研究的博士生導覽時,我常有這樣的遺憾。就好像幼幼生一下子獲得國家隊教練的指導,腦袋意識到機會寶貴,身體卻遲緩落後。
好在參與的伙伴很友善,加上教練循循善誘,整體營造出令人安心的氛圍,才讓原本慚愧自己太過無知的我,也能勇敢舉手提問。
第一天:奮起湖、達邦部落(鄒族自然與文化中心、Kuba庫巴、高一生鄉長辦公室/墳墓/故居)、晚上聽湯長老講古、住宿福山古道旁的《閒雲居》
第二天:十字路、樂野部落(阿里山國民中小學、武義德故居、醬油工廠遺址)、茶山部落(鄒族團康/射箭/搗麻糬、老村長講古)
湯長老修正了目前可能的定位錯誤,根據現存耆老鄭茂李的口述,前進指揮所應該在「舊」奮起湖車站(現存的日式古蹟)的對面。他也忍不住感嘆政府的動作太慢,要是早個十年,還有許多老人家健在,可以記錄到更完整的口述歷史。
國民政府建指揮所,三天兩頭找原住民去問話,有些人住得很遠就得跋山涉水。這是他們彰顯權力的手段,甚至半夜跑到家裡來掀被子,檢查是不是有窩藏嫌犯。
當時有很多原住民的長女與外省人通婚,他們直接把你叫來,問:「要不要把女兒嫁給我?」誰敢說不呢?這些可憐的女孩就這樣成了人質。
「AVEOVEOYU」
鄒族問候語。
《鄒族自然與文化中心》展覽形式礙於預算顯得簡單粗糙在所難免,但內容其實相當豐富,願意花時間細讀的話,可以學習到不少鄒族文化。但是,實在太悶熱啦!!!
可能是平時都在養蚊子,所以冷氣只開入口處那一台(給櫃台人員吹)。在館內晃了兩圈,上進心很快被生存本能輾壓,眾人紛紛回到冷氣旁。
記錯日期的高英傑先生匆匆自山下趕來,還不忘帶上許多老照片和史料。尤其是大姊高菊花的親筆日記,褪色、泛黃、脫頁,脆弱地讓館長忍不住再三邀請:「若您願意,請交給我們保管,人權館一定會好好照顧的。」學員們也萬分謹慎地翻閱,深怕一不小心珍貴歷史文物毀於手中。
高英傑先生提到十多年前將父親家書捐贈給《國家人權博物館》典藏的細節。當時人權館的人員戴著手套,小心翼翼地接過,他就知道自己找對人了。眼前的這群人會好好珍惜,而不是像以前交手過的諸多單位,不以為然地粗魯對待。
現場更有學員獻上自己寫給高一生的詩,並以優美的台語朗誦。高英傑先生在一旁專注聆聽,感動地說應該要譜上曲子。
在搖晃的遊覽車上、在達邦部落的Kuba前、在十字路壯闊的聖山下,鄒族青年同時也是《台灣原住民族政策協會》理事長的陳旻園,帶我們認識「鄒族」這個古老的族群。
從天神降臨玉山的神話、游耕逐獵擴張傳統領域,到氏族與亞氏族組成的社會結構,以及現今原住民族傳統文化與認同。
我聽著原始粗獷的鄒語翻譯,忍不住覺得語言初生時,真是單純得可愛!字尾加ana表示地名;疊字代表很多,像是「ララウヤ」意為楓樹很多。
學員問到為什麼當時的知識青年會支持共產黨?領隊與人權館館長趕緊幫大家釐清,雖然因為地緣政治因素,我們認為共產黨專制蠻恨,但當時沒有人知道未來會怎麼發展。
於是,在那個動盪的年代,菁英們無不努力在有限的資訊中,為台灣的未來找方向。日常見到國民政府統治下的種種欺壓與不合理,難免會期待另一種可能的解方,「共產主義」因而被視為是進步的可能希望。
「我最近身體不太舒服,到山下的大醫院求醫。那些醫生把我留在醫院好幾天,陪他們作研究。研究了老半天,最後他們說被我打敗了,找不出原因。現在頭還是暈暈的,很像不用喝酒就已經酒醉了一樣!」安李玉燕老村長自帶原民幽默,熱情招待大家手工愛玉特調。另外,茶山部落文化體驗短短的,但十分有趣。
人權館洪世芳館長全程參與,跟著我們搭巴士上上下下了整整兩日行程,完全刷新我對「長」字輩只會在活動開頭或結尾,匆匆來露個臉、說一兩句勉勵的話,就算交代得過去的印象。館長不只沒有官架子,和我們打成一片,而且參與度極高,專注聆聽並隨時提問。
其中,在茶山部落大火盆中,大伙兒都昏昏欲睡時,館長舉手問了我腦中也同樣浮現的疑問:「高一生遷村,還修改了許多鄒族傳統習俗,像是改種水田、不再室內葬等等,族人們對這點怎麼看?不會抗拒嗎?」
活潑的老村長頓時安靜了下來,露出認真思考的表情,一會兒他拾起麥克風:「我之前沒想過這個問題……對、我要再好好想想看。」
好喜歡這樣的討論與火花,不單純為了追求答案(很多事情根本沒有正確答案),大家認真地坐下來,就一件可能多數人都不了解也沒有意願了解的事情,互相交流請教。我真心認為這才是人文學科應有的模樣,可惜迫於考試壓力與趕課進度,在台灣的教室始終難以被執行。
感謝所有促成此次踏查的單位、辛苦的領隊與工作人員,就像館長說的:「儘管讀了很多書、看過不少資料,但實地走入現場,親身感受環境的氛圍,還是有其必要。」這趟戶外的歷史課,讓我增加了許多知識,發現不少對此議題有興趣的夥伴。當然、阿里山的山,永遠看不膩。
*根據原民會官網,目前經政府認定的原住民族有:阿美族、泰雅族、排灣族、布農族、卑南族、魯凱族、鄒族、賽夏族、雅美族、邵族、噶瑪蘭族、太魯閣族、撒奇萊雅族、賽德克族、拉阿魯哇族、卡那卡那富族等16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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