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是周五,為了預備下一周的小三英文教學處女秀,我先到教室整理環境,順便和教室培養感情。
我承襲了我家娘娘的真傳,與其動嘴巴叫三年級孩子把地掃乾淨,然後隨便揮揮掃把就說:「老師,我掃好了。」然後我回了一句哪裡沒掃乾淨,再去掃乾淨,以下省略100遍。不如老子親自上陣,掃得又快又乾淨,保護心血管,從自己做起。
阿建是和我同年的大專生,他帶的班級是4個男孩1個女孩;我的班級是3個女孩1個男孩。
他上來觀賞我打掃,順便和我聊天。教室有一股怪味,我把窗戶打開,窗戶外頭是熟悉的稻田,一陣陣鹿港的海風灌進來,吹散異味,也打開我們的心防。
他說:「我喜歡這個地方,我喜歡住在海邊,喜歡大海寧靜的感覺;但是稻田旁也很好,鄉間很平靜,我特愛稻子金燦燦下垂的樣子。」
我不好意思和他說,稻子一旦收割,藏在裡頭的蚊子會在你熟睡時來打攪,到時候三字經四字經都出來就不會讓你平靜了。
我很高興,在我周圍,我們這個世代的男孩子們終於不再像前幾代默默付出的男人們,我們掙脫桎梏一點點,也願意更多說一些,這樣心理更不容易藏汙納垢。
我和他說,我想你可以Hold的住那些精力旺盛的男孩子,你有一股正氣可以讓他們尊敬你;雖然我不覺得女孩子會比較好帶,可是我不覺得我有辦法花很少的力氣讓很皮的男孩子安分下來。
阿建道:「誰知道呢?」
他身高和我一樣高,不過體重大至多我20公斤,體格、聲音和行為舉止也比較安穩沉靜。
我知道我在阿建身上投射理想中的男性該有的外表和行為舉止。
國小畢業後的隔一天,我和家人旋即前往美國俄勒岡州。我印象很深刻,我國中第一篇被嘉獎的作文就是美國遊:搭著令人興奮的飛機前往日本成田轉機,再飛到美國西雅圖塔科馬。再約莫3到4個小時的車程到俄勒岡州的波特蘭。
那一天好像是美國國慶日的早晨。
我看著紅羅蔔穿著沾滿油漆的工作服,在粉刷海邊的度假小屋的牆面。
因為我家娘娘講不出Robert那麼複雜的英文單詞,所以就有了紅蘿蔔這個代稱。
那時候紅羅蔔用英文和我這麼說:「你要好好長大,成為一個有擔當的男人,給媽媽和妹妹當靠山,保護媽媽和妹妹。」
這句話很厚重,只可惜是對一個有起床氣,心情不好還會對父母塞聖帝的小屁孩講,沒啥路用。
我好像沒有長成想像中那個有男子氣概,能夠頂天立地的男人。
隨著我年紀增長,我生命中的男性典範一路增加,從父親、老師、周圍的成年男性、電視媒體上的男角、書裡的男性角色。
要有充滿活力、能玩又能靜。
要勇敢面對,不要退縮,隨便掉眼淚。
要變得健壯、堅強陽剛起來。
要有氣勢、威嚴、自信、不能輸人家。
要有永不放棄的精神。
不隨意表達情緒。
堅毅、果敢,勇猛,願意犧牲奉獻付出。
還要有個體貼纖細的部分,能夠理解細微之處,了解他人的情緒。
重要的是,要有知識或力量,套用現代語言:有能力變現。
那個英雄玩偶,無意識地被我貼滿橫跨各個世代的標籤。
雖然那些小時候的對於我的恥笑已經非常久遠了,不管是對於聲音、身體、肢體儀態的嘲笑。從那時開始,我對於那個完美的樣子有著了魔的執著。
但父母生下來後,天生沒有的就是不會有。
那些勉力長出來的特質沒讓自己容易多少,長不成的大概這輩子都與我無緣了。
結果就是大部分的標籤都無法在自己身上貼牢。
在好久以前的同學、好久以前的父母、好久以前的老師、好久以前的我,拿那些標準化的標籤在身上看見不夠好、不夠有剛氣、不夠”Man”的印記。
你是不是男生啊?
我是,但不是大家心目中熟悉的那一款。
這時候的阿益一定會說:「為你自己而活,活你自己的樣子,活著就是勝利。」
他一定會這麼說吧。
還好我不需要改變我的聲音和模樣,就能在大學好好活著,不再需要擔心過去18歲以前別人指責的目光和嘲笑的雜音。
親愛的民國90年代的大男孩們:
無論我們現在處在哪一個階段,在讀書、工作、或是已經結婚生子。
隨著我們年紀增長,我們肩上也許會扛起更多責任。
或許我們會無法輕易訴說-無能為力與脆弱。
但只要是人,就有需要被秀秀的時候,需要的時候,
請勇敢說出來:我需要幫忙!
沒有其他方式可以表達的時候,請勇敢地說:我愛你!
希望當我們40的時候,我們依然懷有赤子之心,能夠試著作夢,讓精神再返青春。
最後我想要好好的謝謝現在的你們,讓我可以舒舒服服、安心的做一個隨時可以流動變化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