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灰靈之言─第六章:靈池(6-4)

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他轉過頭,一片虛彩滯留在地,然後如同轉眼即逝的,很快就消散而去。
瑟普瑞斯,已經不在了。
而他,也從風聲中感受到了赫丹斯登的呼喚。
來自那蘊含著純粹的水源,與複雜的眾多靈魂,所匯聚的池水。
催動現身了。
它沒說話。僅僅,只是與風的聲音會合,然後開始引導。
托堤步上石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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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踏上一個石階,托堤就感覺到周邊的雲層、浮霧,以及彷彿具有生命力的紫色霧體,都對他的到來感到興奮,歡迎,熱烈,以及……一絲絲的抗拒。它們正用著飄忽不定的形體變化出各式各樣的奇異型態,有時是針對他,有時是針對彼此,也許是種語言,也許正在溝通──透過催動,托堤感受到他們之間的連結,也藉此讀取到僅憑肉眼是無法察覺、瀰散於空氣中的氛圍意識。
期盼他的到來,這還好說。畢竟這裡可是赫丹斯登的地盤,它們或許都是菲與瑟普瑞斯沒有提過的存在,是祂的部下;對照先前老鹿對控靈的說明,也許他們表露的抗拒,正是對托堤的企圖有所察覺。然而,僅僅如此而已。它們沒有進一步的行動,看起來也不打算阻止他前進;反倒是座立兩側的巨大山岩,令托堤非常不安。
隨著他步入山岩的陰影之下,蠢蠢欲動的崩解聲便不斷發響;它們遠比看上去的還要靠近石階,應該說,石階或許才是原本屬於「它們」的一部分,只是有人硬是將它挖開了,分成兩個,並在中間鑿出這條通道。現在,山岩似乎對自己曾遭受的待遇沒有任何不滿,細碎的石灰與石子伴隨聲響灑落。有些碎片甚至與托堤所在位置僅隔數步之尺;但是透過那些恣意流竄的意識,托堤很明白,那些小到不能再小的沙子也都像雲霧一樣具有生性,它們是有意避開、卻又刻意貼近他的。看來這裡沒一個東西是對他有好感的。非常有性格。
不過這也讓托堤意識到了,也許,赫丹斯登早就什麼都知道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托堤感覺到菲發出輕微的嘆息。
祂是感到失望了嗎?還是祂其實一點也不意外,只是有些扼腕?怎樣都好,大概那頭巨獸控靈老早就將真相傳達給赫丹斯登了吧。
雖然只是直覺,可托堤總覺得老鹿對此已有所預料。儘管如此,祂還是將托堤平安帶來巨山的盡頭,讓他繼續施行由諸神們私下擬定的計畫。
他到了。
平靜的池面升起飄渺的冉冉紫煙;詭妙的低語與幻鳴分別以不規律、不一致的頻率,如在廣闊的洞穴空間迴盪;即使周邊持續刮著風,托堤面前這片說不上有多寬敞的池水仍不為所動,就連一丁點漣漪都未曾泛起。在這個看起來不像會有生物棲息的環境,卻到處都有翅膀形狀非常奇特的蜻蜓正漫無目的地飛舞著。
托堤的身體很快就被紫煙所纏繞,皮膚受到介於悶熱與寒冷之間的刺激,他時而冒汗,時而泛起疙瘩,時而被湊近的蜻蜓觀察,然後被當作用來休息的停靠場所,停駐在他身上任何一處。
圍繞靈池的紫煙突然消散,令人不安的低語也瞬間消止,他身上的蜻蜓們也在某個古老且雄偉的存在發出輕嘆後,立刻逃離無蹤。
托堤順著那聲音的方向抬頭一看,一頭巨影,就攀附靈池後頭正中央的山峭上,凝視著他。
赫丹斯登。
在隨著高度提升、紫煙密度越濃烈的環境裡,托堤根本看不清赫丹斯登的真身。即使如此,他仍能隱約看見不太完整的輪廓。
膨脹的身軀,四處竄動的長條物,如植物葉片般擺晃的骸骨突起物,以及那張無法辨明究竟是臉孔,還是純粹漆黑的窟窿;不過更讓托堤訝異的,是如此顯眼的形體居然直到他來到這裡才發現。他印象非常深刻,先前圍繞在峭岩周邊的煙霧濃密到如此混濁不清的地步。
你終於來了。
祂開口說話,而在祂身邊的長條物也一一安分下來,緊附在看起來像是手足的部位。
靈池一直都在等待你的歸還。現在,奉獻你,奉獻它,奉獻我曾賜予你的恩澤。
體內的催動呼應赫丹斯登的話語現身鼓譟。托堤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進入。進入到池子裡。你必須要……
「你什麼都知道了,不是嗎?」他開口質問,催動像是被攫住心臟般在他體內大力跳動了一下。他知道,是菲不顧一切,正在對他的多嘴發起抗議。
漫長的沉默,赫丹斯登始終沒有回應他的疑問。直到托堤隨手逮住一隻飛回池邊的蜻蜓,祂才再次開口。
我一直都知道。
我知道你們的計畫,也知道祂們在你的體內埋下的「種」。
自然之神們以為改變了本質,就可以阻斷我的聲音。祂們錯了。祂們的力量與我相比,微不足道。
「既然你都知道,那麼為何不從一開始阻止他們。或者,親自阻止我?」
感覺得出來菲非常的焦急。祂已經不顧是否會在赫丹斯登面前曝露身分,不斷在他心底催促他。
因為我無法違反規矩。
「規矩?」
規矩。我為自己的行為訂下的規矩。我賜予你灰靈之力,讓你為我蒐集我所需要的能量,直到時機到來,將你呼喚前來。
這並非沒有代價。光是讓你們踏上艱險的路程就是代價之一。而另一項代價,就是我無法抗拒自己設下的這套規矩。也就是說,就算你體內的本質變了,我仍得接受。
「所以你讓你的手下出手阻攔我。你試圖用各種方法殺死我。」
你錯了。我無法基於這個目的,唆使任何生靈為我服務。這同樣是違反規矩。
不過,這並非代表你們圖謀的計畫會起作用。我早已有所準備。
祂頓了頓,然後像是若有所思般,整個「頭顱」在煙霧中轉動。
你的存在太過獨特。你與可恨的瑟普瑞斯相遇,以及祂日後成為靈命之主,全都在我的意料之外。這也導致你的靈魂變得十分「特別」;你受到矚目,你是破靈眼中遠比任何生靈還要更可口的獵物,但只有住在這一帶的傢伙,才懂你的價值。這便是為什麼你會遭受牠們追殺的原因。
「我並不是在乎這些才問這個。」托堤一邊說,一邊放下拿在手上的灰靈遺骸,全部丟入靈池裡。
沒用的。他們的靈魂已經受到禁錮。即使將腐朽的骸骨還給他們,也無法讓他們活過來。
「那並不是我的目的。」
那是為什麼?
「一個簡單的答案。就像我詢問你,瑟普瑞斯,菲,還是任何對我抱有『期待』的傢伙。我要的只是答案。」他低頭看著漸漸沉入池底的骨頭,「至於他們,我只是想讓他們一起見證。」
見證?你指什麼?
托堤輕輕拎起抓在手中的蜻蜓,輕聲對牠說了些話。構體在微小的距離間構成,然後驅散。他放開蜻蜓,任由牠飛走。
他向前一步,準備踏入靈池。
「在這之後,我的肉體會怎麼樣?」
就如你所見過的那樣。
托堤深吸一口氣。
「那就這樣吧。」
踏入靈池。

〈關於Moonrogu〉
嗨,我是Moonrogu!一位奇幻小說家,你可以叫我村長。從2018年加入方格子並持續寫作至今,已累積數百篇極短篇小說創作以及三篇長篇奇幻小說的連載;而除了小說,我也寫我的寫作觀點,並發展成付費專題「奇幻寫作事」。如果喜歡我的文字,歡迎透過追蹤、訂閱,隨時follow最新的文章資訊!另外,誠摯邀請加入vocus Premium,閱讀我的Premium限定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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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堤試圖喚起催動,可是沒有回應。呼喚菲或者德憨,他的體內依舊聽不見他們的聲音。也許,祂們為了能夠謹慎完成計畫,所以選擇沉默了吧。 他托起懷裡的骨頭,向前踏了幾步。 「我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就如你所說,我該知道的,菲都告訴我了。」
他突然感到很期待,因為照菲所言,他或許會遇到其它灰靈。也許他能在無盡的洄游裡與他們說上話,不論對方是人類,是野獸,是他不認識、從未見過的生物。他們或許有機會交流,那樣的生活可能並沒有菲所說得那麼煩悶無趣。 猛然回神,托堤發現自己居然開始煩惱「死後」的生活。
他詢問,但沒有期望老鹿會回答他。他將期待拋給沉默許久的催動,畢竟自從叫菲閉嘴後它就再也沒有說過話。 「一座靈池。沒有任何生命棲息,僅屬於赫丹斯登的生靈之池。」菲開口,「你會在赫丹斯登的注視下進入到那座池子裡。你的靈魂會被剝離,肉體則會像你先前見過的灰靈一樣被隨意棄置。」
當托堤再次睜眼時,他已經被老鹿帶離道路,來到通往巨山的路徑前。 他四處張望,然後發現他撿拾的骨骸都被堆放在老鹿腳邊。他完全沒有印象老鹿是在什麼時候替他撿回來的。 老鹿悠哉地舔著自己的皮毛,直到祂發現托堤正盯著祂看時,才停下動作,與他對望。 這是最後一段路了。 你們將要…… 「菲,安靜。」托堤說。
死亡再次到來,就像遭到破靈獵殺時一樣。只是這次,曾經試圖救他的巨獸現在成了獵人,牠狩獵他,折磨他,他的吼叫將在這荒渺無人的世界響徹一陣子,直到他再也感受不到痛,不再掙扎,喉嚨被血所灌溉,而死亡,則會前來迎接。 沒救了。他想著。
至今為止,托堤都還在思考菲所形容的「關於他的未來」:赫丹斯登將會吃掉他,收回藉由創言所累積的能量。而他的靈魂,似乎會像是在沒有出路口的魚兒不斷在池塘裡打轉,他不會因為任何因素而死亡,但也無法離開,無法進食,無法狩獵。他將會只是一條無所無為的魚,在迴轉裡度過無止盡的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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