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亦竹」這個名字你也許不陌生。你可能是某天在批踢踢BBS站上看到網友轉載他對政治議題的看法,或是直接在臉書河道滑到他直率搞笑的貼文,後來忍不住按下追蹤(也許有個前提是你也支持台獨)。
這位在實踐大學擔任日文系教職的中年男子與我們傳統認知的「老師形象」、「大學教師」真的不太一樣。蔡亦竹隨性嗆辣的談吐與妙趣智識兼具的文筆為他帶來許多忠實的讀者,你可以不定期在
轉角國際、
換日線等網路媒體看到他發表日本社會觀察,也可以在書店找到他在2016、17年出版的兩本書,《
表裏日本:民俗學者的日本文化掃描》、《
風雲京都:京都世界遺產的文化人類學巡檢》)。文字生產效率極高的他,這一次則要在 方格子vocus 平台開設
「日本・台灣」訂閱計劃,由更多元豐富的角度書寫日本文化,乃至以台灣為背景的原創故事(願景是畫成漫畫!)。
現在的蔡亦竹是專業的日本民俗學者,但他說,自己一開始接觸日文、日語,只是考慮工具用途,將來可以做生意溝通用,沒想到後來一腳踏進文化研究領域。在台灣,日文科系的訓練多半希望將學生培養成日語教師或從事語言研究:「台灣的日文教育要不是把你培養成日文教師,就是日本文學的研究者,多數傳統的日文老師都會希望你投入教學,或是語言學的研究,例如『は (wa)跟が(ga)哪裡不一樣』、『に(ni)什麼時候用』等等。」
阿公的阿公吃什麼?民俗學打開新世界
念了這麼久,蔡亦竹對純語文研究面向的領域並沒有什麼太大興趣,但他心中仍然有一個去日本留學的想望,因此在一開始在日本當
「研究生」時(註:日本學制的研究生意指旁聽生),他先選擇哲學系作為第一個轉換的跑道,但哲思的理論世界仍然不對他的頻率,才又輾轉換到了民俗學。這一換,就讓他一腳踩進一個截然不同的新世界,看待日本與其文化的方法、感受從此再也不一樣。
蔡亦竹說,民俗學領域的研究方法不只重視正史,也強調各家的民間故事與家族歷史紀錄,或許民俗學的文化研究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歷史發現,可能只是將尋常百姓的生活做深度的整理與剖析,但是這樣的研究面向卻能讓人更了解,某一個時期的人們是如何過生活,而不至於被遺忘。
「有一次田野調查的時候拜訪某戶人家,接待我們的人自己已經是阿公年紀了,結果他拿出他阿公的紀錄日記,裡面寫的就是江戶時代幕末到明治維新這二十年間,這個阿公的阿公記錄了他每天都吃什麼食物!這種紀錄的
史料價值可能普通,但是這對民俗學的研究價值很重要,你會發現原來江戶幕末的人都在吃這些食物!如果沒有人記錄這些東西,過了一段時間之後,就沒有人知道江戶時代的人吃什麼、日常是什麼;如果沒有人紀錄,我們的子孫日後可能都不知道我們是怎們過生活。」(編:可不要小看這種看似無聊的紀錄,除了民俗學之外,對社會生活史的研究也極具價值!)
指導教授身上找到童年記憶的碎片
也是因為民俗學以及指導教授的影響,促使蔡亦竹想要寫下「日本・台灣」訂閱專欄第二部分的創作計畫:「陽炎的時代」。蔡亦竹的日本指導教授曾在1980年代來台灣做過廟宇的田野調查,拍了七十多捲的錄影帶來紀錄當時台灣寺廟的工作情形與人們的談話內容,蔡亦竹在留學生時期幫助教授翻譯這些文本,一面打工賺零用錢、一面回味自己的童年。
蔡亦竹自繪的「陽炎時代」設定形象。背景是扛棒與霓虹燈
「其實老師也收過很多台灣的學生,但是他們卻沒辦法做這個工作,因為就算聽得懂台語,廟裡面有很多特別用的詞,比方說『車關』,意思是你可能日後會有車禍,或是『入神』開光點眼。剛好我的阿公是廟公,專門幫人解籤詩,寺廟就是我小時候的一部分,聽很多了,我很知道要怎麼幫他翻譯、解釋這些東西。」
透過閱讀這些田野資料,蔡亦竹發現自己從未認真看待過自己身處的文化,反而是一個外國人如此著迷、樂於研究當時候的台灣。
「那時候看老師在做研究,我發現其實這根本就是我小時候的生活,但是我小時候很不喜歡這些生活體驗,我覺得很愚蠢,一群大人這麼在意神明,每天求神拜佛可能只是在想『大家樂』會不會中獎,我覺得很討厭、很可惡。但是在翻譯老師的錄影帶之後,我發現他竟然對這樣的文化那麼嚮往,一個日本人這麼認真研究當時候的台灣人在做什麼、想什麼,我卻從來沒有想要了解過,你問我,我可能什麼都不知道。就是因為有跟著日本老師的那段時間,促使我想要寫『陽炎的時代』這個故事,把八零年代的台灣紀錄下來,趁現在還有人可以問、有東西可以查,去把它做出來,我覺得很有意義。」
《北斗神拳》教給我的事情:男子漢與文創
除了「陽炎的時代」,蔡亦竹的
「日本・台灣」還包含「皇民養成塾」這個專欄,內容鎖定於日本文化的各種雜談與歷史故事,尤其是從動畫、漫畫、電玩等次文化視角切入,百無禁忌、老少咸宜,希望從輕鬆的視角出發,觀察日本的創意與歷史如何結合,共構一個富強的文化產業。
蔡亦竹從小就喜歡看漫畫,當時候的租書店是同學們的兵家必爭之地,只要漫畫新連載,大家就會聞風競速跑去租書店,快快把最新的集數租下來。蔡亦竹說,人生第一本、也是影響最深的漫畫是在國小三年級那年遇見
《北斗神拳》。
《北斗神拳》至今衍生創作不斷,粉絲也依然活躍。
80年代的台灣沒有版權觀念,引進的日本漫畫全都是盜版兼
亂譯,因此小時候他所知道的男主角名字並不是「拳四郎」,而是
「倫斯」這個洋名。蔡亦竹戲稱自己小時候同學們都爭著當拳四郎,自己這種邊緣人才會喜歡南斗鳳凰拳,「我都說是《北斗神拳》教我如何當個男子漢!」但長大後他才發現,《北斗神拳》不只教他男子漢如何頂天立地的戰鬥,更深一層,他從《北斗神拳》的世界觀設定和創作背景看到文創思維的啟發。
「《北斗神拳》的設定其實不算原創,它是電影
《衝鋒飛車隊》的世界觀加上「李小龍」主角形象的創作,這些素材、原料並非原創,但是作者卻有靈感把它們組合起來,變成一種全新的創作,這很有趣。再來,《北斗神拳》其實一開始只是剛出道的原哲夫又一部
『試水溫』的作品,漫畫出版社JUMP都會利用讀者投票的方式來決定一部漫畫要不要長期連載,但《北斗神拳》竟然在投票比賽裡面持續蟬聯第一名,一砲而紅從培育新人的雜誌搬到《Jump》正刊,變成固定連載下去的長篇,也很勵志。我就想,就算一開始的素材不是你的,設定也很瞎,但是如果你真的把它當作一回事,認真做,它就會是一個好的成果,而做文創應該是這個樣子的態度才對。」
從自嘲的角度看見台灣的戰鬥位置
聊到這裡我不僅好奇,明明是百分百認真研究的文化專欄,又為什麼要用
「皇民」這個極具爭議的詞,難道蔡亦竹真的是「皇民」?
「不要誤會了,我不是『皇民』
(皇國臣民)。我這一輩生活環境接觸到的文化有很大一部分是從日本來的,但不知道為什麼大家要很避諱這件事,你沒辦法否認台灣有很多的發展都是受日本影響,比方說藝人吳奇隆一開始從小虎隊出來,誰不知道小虎隊是模仿日本的
少年隊出來的,我們明明是在這種環境下長大,那在你表現出喜歡日本、想要研究日本,就有人酸『這是皇民』,好啊,既然我要寫一個介紹日本各式各樣的文化專欄,就用『皇民』這個詞來自嘲。皇民,你才皇民,你全家都皇民,哈哈!」
然而,從日本文化看歷史、看世界的文章,蔡亦竹說自己不只是想做深度介紹而已,更遠大的目標,其實是希望從日本的文化裡反思台灣、看見自己。
「我常常說,日本再怎麼好那都是別人的。如果你看這個國家的文化沒有辦法對自己有啟示,那這樣再怎麼好都是別人的事啊。日本地理環境跟我們很近,我們也很喜歡接觸他們的文化,那在理解之後,更應該去看有什麼東西是我們台灣可以做參考的,不然還是那句老話,我們永遠只能去那裡花錢旅遊當凱子,沒有辦法把它轉換成自己的資產,從日本身上我們到底可以學什麼讓我們更強壯,這是我們第一步可以做的。」
蔡亦竹也談起這個訂閱與插畫家
鄭景文的合作,除了想為資訊傳播帶來不同媒介的結合之外,進一步,他也希望透過這個寫作計劃,幫助更多有才華的台灣創作者一起被看見。
「其實我比較相信圖像的力量,尤其是在網路的時代做知識的傳播,所以我會想要嘗試看看讓文字圖像結合、傳遞資訊,那大家在吸收相關知識的時候可以比較輕鬆。再來,景文是很難得、有才華的創作者,台灣這個環境真的對這樣的藝術工作者仍然很不友善,如果有這個機會,也是可以做到的範圍,我會想要找這些人進來一起合作。被更多人看見,就有更多機會。」
「日本・台灣」這個專欄不只是一個認識日本多元文化的管道,蔡亦竹更期盼的是,希望能藉此幫助讀者們重新思考台灣可以發揮、努力的空間有哪些,並進而去實踐、支持。「我們多數只是去日本觀光,而不是真的可以接觸到日本人生活的日常,還有豐富的文化,我寫這些文章第一個想要讓讀者對日本的各式各樣不同的文化有廣泛的認識、知識之外,最重要的,還是要在裡面學習怎麼發展我們自己的力量。」
你對日本文化的一切都充滿興趣好奇嗎?你希望台灣的文創更進一步嗎?你是皇民,但你更是台灣人,這是塾長的開示,在「日本・台灣」讓兩種心情勇往直前吧!
採訪、撰文:陳昀秀
編輯:宅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