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畜隊(三):第三次訪問

閱讀時間約 20 分鐘

說明:《斬畜隊》是《對話錄》式的系列,探討議題是「恐懼」。故事背景設定在想像的未來台灣,但每次發表後,網友的批評意見都可能納入將來的對話過程中。

 

【即時】義勇巡守總會今於台北舉辦年終感恩餐會

鄰里互助團體「義民巡守總會」(簡稱「義巡會」,前名為「斬畜隊」)今午於台北久悅餐廳舉辦年終感恩餐會,該會發言人表示,本次餐會為聯歡性質,未有任何政治意涵,因外界多關心是否有政要出席,恐造成不必要之解讀,因此本次活動並未邀請政治人物與會。(即時中心)

 

陳一直看著那男人的衣領。

 

他的制服左領,有個識別標誌。是三個菱形組合在一起,但不是三菱電機那樣的排列法。是兩個菱形在底下併排,撐著上頭一個菱。這讓她想起二二八公園的那個紀念碑還是什麼的。

 

陳看得出神。對她來講,分到這種媒體桌,也只能出神。而且斬畜隊的座位安排也實在太白痴了,居然是梅花座,每個記者兩邊都插了隊員。這是強制和不熟的人聊天還是怎樣。

 

喔。對。他們現在叫義巡會了,已經改一兩個月了,但好像沒人叫新的名字。他們就還是宣稱在戰爭時要斬殺投共的人啊。改名哪有差,還是老名字比較有記憶點。

 

來了。上菜了。那三菱男顯然是本桌的老大,笑著請大家開動。

 

陳僵笑,點點頭。那男人看著她,也笑了。她別過視線。

 

菜是不錯,冷盤的生鮮與乾貨都像是很貴的東西。身旁的兩個隊員都是第一次看到的,甚至整桌都是。斬畜隊,是每個月都換一輪宣推部成員是吧?還是這些人不是宣推部的?

 

剛剛是有自我介紹,但沒有給名片,聽過就忘了。頭銜記不住的一串編隊數字。不過,這桌越看越像是媒體主桌。五個記者,好像就自己最小咖。因為遲到,還沒來得及交談,但這些同行看起來就比自己老一輪以上。

 

但也都是一臉尷尬的樣子,是沒料到這樣安排座位吧。這麼老的記者,應該很會裝熟了,卻還是一臉不熟。斬畜隊或許真的每個月都換一輪公關。

 

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了讓記者害怕嗎?可是都派一些嫩咖當宣推,記者才會瞧不起吧?還是要讓老記者永遠沒有混熟的機會?老記者會試著建立人脈線路,所以斬畜隊這種做法,還真會斷了老人的後路。老人抓不到內線,就寫不出什麼特別的東西。完全變廢物。

 

陳笑了。怕被發現是呆笑,連忙塞了一口烏魚子薄片。她認為不被兩旁陌生人攀談的方法,就是拚命的吃。她兩旁的隊員,果然往反方向發展了。

 

如果這是媒體主桌,那自己為什麼會坐主桌?明明是個廢咖,也沒寫過幾次斬畜隊。

 

陳望向其他媒體桌。

 

媽的。完全沒有認識的人。異次元,不然就是什麼平行宇宙。政治場合怎麼會沒有政治線記者。還是這根本不是政治場合,所以沒有政治線的人?那其他人是什麼線?自己為什麼在這?

 

陳突然明朗。反正你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你,那我就放開一點。在沒有人認識的地方,就什麼壞事都可以做了。

 

正準備肆意而為,陳卻洩氣了。一個認識她,而她也認識的隊員,從後輕拍她的背。她遮嘴回身,發現是黃。老朋友黃。升官升很快的前聯絡人。

 

「把你排到這一桌,OK嗎?」黃偷笑。看來是她的主意。

 

「謝謝哦!都不認識!」陳傻笑。

 

「可以和我們新的大隊長聊聊。他四五道菜就要離開去巡桌了,所以趁早和他多聊聊。」黃指的大隊長,顯然是三菱男。

 

「喔,好。好。」陳還是咬著章魚。因為吞不下去。

 

「我現在升到中隊長囉。和宣推部越來越沒關係了。」

 

「喔。恭喜恭喜。」

 

「我先去繞繞,等下再過來。」

 

「喔。好。你忙。」

 

陳又低頭猛吃,擔心同桌發現她有認識的人,會以此為話題來拷問她。幾分鐘後,她確定已成功畫出一圈結界。沒人打算理她。

 

她放心開吃。吃。然後觀察。她也敢主動去轉桌子的轉盤了,因為沒人在意,甚至沒有人在吃。第四、五道菜,那三菱男果然走了。這樣壓力更輕,可能帶著聊天責任而必須與她聊天的人,也沒了。剩下的人沒啥必要理她,她也沒啥必要理這些人。

 

「啊囉哈!」

 

本以為是上菜的服務生,卻又是黃。黃這次帶了個人來,是沒看過的小女生。居然綁雙馬尾,年紀是有多小。

 

「這是我們一月一號開始的新政宣區隊長。她也姓陳。」

 

來了個小陳。這個小陳,外表年輕到讓人想問她大學畢業了嗎。

 

「陳區隊長還在讀大二呦!」黃馬上解答,「還有很多要學習的,你要多教教她囉。」然後低聲說:「你是這裡最年輕的,所以我就把她放到你這邊。」

 

所以這桌其他人,應該就不是宣推部門的,這個小朋友才是真貨。黃幫忙小朋友抬來張椅子,又喬出個位子,讓小陳能擠在老陳旁坐。小陳只是一直看,也沒主動做些什麼。

 

嫩成這樣,開什麼玩笑。老陳還真的笑了出來。

 

黃先離開了,老陳真要照顧小陳了。

 

「啊,你還沒有碗。」老陳當起媽。

 

「不用,我吃過了。」

 

小陳自己揀來一個沒人用的杯子,自己倒了飲料,反而先敬老陳:「學姊你好,我一月一號開始是北大隊的政宣區隊長,以後有事可直接聯絡我。」然後想起自己還沒給名片,連忙從胸前口袋掏了一張。

 

「你台大的?」老陳想起黃之前的介紹。

 

「對。」

 

「剛才說你大二。」老陳拿著小陳的名片,正反翻看,「大二的時候,我在幹嘛呢?搞不好還在練迎新宿營的舞咧。哈哈。哈」

 

這麼小。也未免太小了吧。找不到適合的話題,只能哈哈哈。

 

「對。我同學的確都在忙這些。不過我沒有參加學校社團活動,是來隊內接幹部,因為我們大隊一月一號開始會把基層幹部多數換成大學生。原來的幹部調去新的快速反應大隊。」

 

「有新的單位?」

 

「對,把北中南四個大隊老練的隊員們調過去成立的,他們會組成精英的團隊。那剩下的部分,就比較普通。」小陳一笑,拿起杯子喝。喝完一杯,自己找茶壺,自己倒滿。

 

看著小陳一切自己來,老陳不知該不該笑。至少老陳認為,小陳的動作比她講的東西,要有意思多了。

 

「你們基層幹部都換成是大學生,還可以達成原本想要的效果嗎?比如說,讓統派的人感到恐懼之類的。」

 

「當我們以團隊形式存在的時候,就會讓人恐懼了。」她一轉認真:「看到我們的長官非常老練、精銳,他們會感到恐懼,會想說馬上就會被攻擊了;但看到我們這些幹部很菜的樣子,他們也會感到恐懼,想說是不是有暗藏什麼計謀之類的。」

 

「空城計?」

 

「沒錯,就是那樣。我們很會做事,他們會想東想西。我們不會做事,他們也會想東想西。最後面,就自己嚇死自己了。而我們做自己就好,好好做自己,就一無所懼了。」

 

「喔……你們好像很常講到一無所懼這個詞。」老陳想起了黃。

 

「當對方感到恐懼的時候,我們就一無所懼。這是我們隊內的信條。」小陳很直接。比前兩任聯絡人都直接多了。

 

「你們有隊內信條這種東西喔?」

 

「有啊!」小陳笑了,「像小學生那種快快樂樂出門,平平安安回家的。有七條。」

 

這種說明外人倒是很快能理解。

 

「你們這麼小,有接受什麼訓練嗎?」老陳另起話題。

 

「我們有課程,可以自己挑選時間。你可以假日去,或是有空就直接去一週的。像我是暑假去的,像夏令營,都在講觀念,體能方面沒有要求,但是一些小技術學很多。」

 

「小技術?」

 

「擒拿術之類的,還有怎麼下命令,怎麼執行命令之類的課程很多。但不會要我們跑步,做重量訓練之類的。很多人說我們像軍隊,其實一點都不像啊,我覺得比較像救國團。雖然我也沒參加過救國團。啊對了,比較像童軍。但我們也沒露營,我們住得還不錯耶,去上課都是在那種專門給企業訓練員工的會館哦。有長官可以募到款。」

 

「所以就上一週嗎?」

 

「這不太好說明,不過有點類似像學語言的課程,你日文一期上完會有二期,可以一直上到十幾期這樣,一期就六天。就上到一定期數,就可以升到一定職位。」

 

「好酷喔,感覺是很有制度的公司。你上過幾期呢?」

 

「我才上完三期,還沒有選進路。進路就是不同的專長發展。照道理我不能接幹部,但因為人力不夠,加上長官挑選,所以就來佔這個缺囉。明年中之前要把欠的期數補完就是了。」

 

「好有制度喔。我們這種老牌媒體,裡面什麼訓練都沒有,都直接放生新記者。然後大家都亂寫亂拍。我們現在除了寫文字,還要拍影片,還要做直播,天啊。」

 

「我們學的都很有趣喔,像是搜索課,他們會在整個信義計劃區找地方貼上很小的貼紙,像是明信片那樣大小的,上面會有QR code,你至少要找到一組。總共也才十組。有一次我們從中午找到晚上十一點才找到,是貼在路燈的燈柱上,看起來跟政府貼的東西根本一樣,就貼在旁邊,誰看得出來啦!」

 

小陳比手畫腳的,看來有趣,但老陳沒進入狀況。「找這種東西幹嘛?」

 

「他們說是要培養我們的注意力。的確有點用啦,現在我們看到路邊東西,都會多留意幾眼,疑神疑鬼,哈哈。」

 

「你們有專門的職訓部門嗎?」

 

「總隊部有教育中隊,他們負責開課哦。都是很好笑的老教官。」

 

「是教官?」

 

「我們都叫他們教官,不是老師。他們是不是真的當過學校教官,我就不清楚了。但他們之前是職業軍人。」

 

「瞭解。」老陳轉頭又想起恐懼話題還沒完。才要追問,就看到小陳在喝茶。喝完茶,自己倒滿,又喝了一口,然後笑。

 

自由自在呢。

 

「我是想問,」老陳補完問題:「你難道都不會害怕嗎?怕說自己不能勝任,或是上任之後沒多久,就突然要開始執行任務了,像是中共對台灣開戰,你們要全部出擊這樣。」

 

「害怕和恐懼不一樣。害怕是短期的心理作用,恐懼一是種深藏的想法或概念。有些人表面不怕,但內心非常恐懼。而我們年輕的幹部表面看來怕怕的,但因為有信念來對抗類似的恐懼,所以怕過之後,還是可以把事情做完,做好。」

 

小陳認真起來,的確有點官方發言人的樣子。老陳記得黃也說過類似的東西,這說不定又是他們的什麼信條或是說帖了。平平安安出門,快快樂樂回家。

 

「可是我覺得,怕和恐懼差不多耶,分這個沒有啥意義。恐懼也可以是生理反應,不見得有明確理由,像是我走到這個房間,突然覺得恐懼,覺得這房間有我不喜歡的某種東西,可能看不見……」

 

「你說的這個,一部分是我們定義的害怕,不是恐懼。這種狀況,是我突然哇的大叫,也可以造成你同樣的反應。但恐懼還有思考、概念的部分,像是我警告你這間房子不能來,但沒說為什麼,你進來房子之後自己亂想,產生的就是恐懼。」

 

「一般人不會分耶,你們為什麼要分呀?」

 

「我們主要的目的是製造對手的恐懼,而不是讓人害怕。單純哇一聲的嚇人,沒有意義,人家之後就不會理你了,會有防備。可是恐懼不一樣,你回家慢慢想,就會產生越來越強大的效果。越想防備,反而會越恐懼。」

 

「剛剛帶你來的黃什麼隊長,有對我講過類似的東西。」

 

「黃中隊長嗎?她本來是副中,現在升成一大一中……一大隊一中隊的中隊長囉,一月一號就升了。」小陳起身四處看,像是要找黃的身影。但沒找到。

 

「所以,」小陳自己接著講:「只要製造出恐懼,恐懼就會自己擴散。但害怕呢,你越去嚇人,邊際效益就越小,你要產生同樣的效果,就要花更高的成本。今天中共製造的就是恐懼,他們只花很小的成本,就讓多數台灣人感到恐懼。我們對抗的方法,就是製造相對的恐懼。只要他們先被恐懼打垮,不再敢當中共的代言人,不再擴大那種恐懼,我們就達成目的了。」

 

「以恐懼對恐懼就是了。」

 

「只有一定能贏對手的信心,才可以克服恐懼,所以當對方開始恐懼的時候,我們就一無所懼。」小陳十足自信,老陳才發現這套應該又是什麼基本信條的東西。

 

他們就是在同樣的地方一直繞啊,然後形成自己的信仰吧。只要氣勢比對手強就好了。連小朋友一講到這個,都能有氣場。看來這種信念訓練真是不得了。像邪教一樣。

 

小陳又在喝茶了。她到底是有多渴。還是緊張時的逃避反應。老陳也有這類反應,但不是喝水或滑手機裝忙,而是低頭看小本本。但現在這一刻,她覺得自己氣場比對手強。

 

「我在想,」老陳自信大到開話題,「會不會是恐懼過頭了,然後產生出力量,或是產生出快感之類的東西,讓人有動力。我想的例子是,看恐怖片會嚇到,這算是你們說的害怕。可是回家之後,自己一個人亂想,覺得這邊有鬼,那邊有鬼,這個就是恐懼。你們說的恐懼。好,如果是這樣的話,我認為恐懼也不見得那麼負面。」

 

小陳聽不懂老陳的例子,等進一步的說明。

 

老陳只好又補了一大串:「我的意思是,我們有時可能會喜歡恐懼,恐懼是快感的來源之一。所以我們才會去看恐怖片。我們現在沉溺在中共威脅帶來的恐懼中,說不定也發展出一種被虐的樂趣,或是力量。如果沒有中共,沒有台灣那些統派,你們大概也不會團結成一個群體。是什麼讓你們結合在一起呢?就是原本中共和統派帶來的恐懼嘛。所以你們能產生力量或共識,然後聚在一起,辦了一個這麼大的組織或團體。這不是很棒的事嗎?」

 

小陳看來更不懂,只是在那傻笑。尷尬了。但老陳算是長輩,只能一直講下去。而且來了一些聽眾。全是隊員,站在小陳後頭聽。

 

「所以如果沒有中共恐嚇,就沒有你們,如果他們的力道越強大,製造的恐懼越大,你們就越大,越強,越積極,這也會讓那些統派更恐懼。但他們看不透這一點,以為你們單純就是看他們不爽,所以才會出來,成為這麼大的威脅。就是因為想不透這點,所以他們就會越來越恐懼。如果他們想通這點,說不定就不會怕了,你們也就失去作用了。或是,只有真正開打的那一天才會有用。」

 

老陳覺得自己弱掉了,後面講的邏輯有點不對,所以聲音越來越小。盯著她看的人越來越多,她有點想要逃出焦點,於是不講了,改成傻笑,轉身拿著杯子喝茶。學小陳的。

 

小陳這時出來救援:「可是,他們就是因為笨,才會去當恐嚇台灣人的統派吧,想仗勢欺人,所以他們是想不懂這點的,他們也不會放手,因為他們的利益和中國不一致,所以不懂中國人之所以這樣做的原因。」

 

小陳似乎又是在唸信條之類的東西,或是拼湊一些他們的課本內容。這讓老陳穩住陣腳:「我記得你們說過,如果台灣不再有人賣弄那種恐懼,你們就會解散,因為那時你們就沒有存在的意義。可是我認為,如果台灣的統派都好聲好氣,不會賣弄恐懼,而是理性的談統一,那你們就算不想解散,也會自然散掉吧,因為普通人會覺得,變成你們單方面在賣弄恐懼了!」

 

「似乎會是這樣的。」小陳不太確定,看了左右一下。但其他隊員似乎沒人瞭解,多是笑而不語。

 

老陳於是追擊:「如果統派好好講,你們根本就不會存在。你們會存在,就是因為統派在擺爛亂、耍狠,所以你們就出來耍得比他們更狠,想把他們逼回理性談判的位置。但是現在你們好像有點搞得太大,收不回去了。」

 

小陳總算回應了:「這是因為統派的本質就是扭曲啊,他們只是想借外力來爭奪政權,根本不想理性探討事情。所以恐懼才會變成問題的本質。」

 

「嗯,問題的本質,好專業。」話才剛出口,老陳就覺得用戲謔語氣對小朋友說話,好像不太好。但小陳似乎沒聽懂。

 

「你講的可能需要總隊部的人才有辦法回應了。」小陳笑著回應,「還是我請黃中隊長來?她也蠻專業的。」

 

「不用了,只是隨便聊聊,不用特別找人來啦。」老陳不好意思。正好一個不識的隊員走來,在小陳耳邊低語幾句。小陳很驚訝的想起什麼,於是起身。

 

「不好意思,總隊部找我,我先離開一下。」

 

老陳點點頭。小陳伸手與她相握道別。她注意到小陳的制服袖口很整齊的往後收了一圈。

 

發下來的制服太長了嗎?這方面的細節沒辦法做好嗎?還是新人太多造成的問題?

 

她起身送客,才坐回去,打算認真吃錯過的幾道菜,黃又出現了,像是交班一樣,就落坐在小陳的位子上。

 

「怎麼樣?這學妹OK嗎?」

 

「聊了不少。」陳正在吃,講不了太多。

 

「年紀還小,有很多要學的。不過我也沒比她老多少,哈哈。你們剛才聊什麼?」

 

「聊那個恐懼啊。講說你們是不是真能造成統派的恐懼那樣。」

 

「這麼硬的話題喔。」黃追問:「所以結論捏?」

 

「沒有什麼結論啦,最後是講到,如果統派變得很和平,很溫和的講道理,你們會不會消失掉,解散掉。」

 

「啊所以沒有結論嗎?」

 

「沒有結論啊,感覺她聽不太懂我的意思。我是覺得如果中共或統派變得很溫和,像是被你們嚇一嚇,就變得理性溝通這樣,我認為你們大概就沒那麼多人要參加了。只要沒有武力統一的威脅,你們應該就不會那麼熱血了吧。」

 

黃聽懂了。她左右看,見沒人注意,於是低頭對陳說:

 

「我知道你的意思,理論上應該是像你講的這樣,但其實狀況已經變得難以控制了。雖然兩岸的衝突沒有什麼明顯的升高,但是我們最近加入的人很多,從半年前的四個常備大隊、四個後備大隊,變成八個常備大隊,六個後備大隊了。你聽不懂這是什麼意思齁。」

 

「對,這是什麼意思?」

 

「講白一點,就是我們在半年內從兩萬人變到快四萬人,還在一直增加。像我也升得非常快,理論上應該一個位置要停一年才會升,但因為進來的人一直變多,我就變成半年一升,從區隊長變副中隊長,馬上又要變中隊長了。從管三十幾個人,跳到變成管一百人,你就知道這種成長的速度有多快。所以那些小朋友都被拉上來,像剛剛那個陪你聊天的區隊長,過去這種進來半年多的,根本只能當小兵,但因為她是台大的,就被破格再破格,一進來就是分隊長,然後明年就是區隊長了。你聽不懂對吧?」

 

「對,聽不太懂。」

 

「這都不是重點,反正就是我們成長得很快。我不在第一線招募,所以不清楚他們的狀況,但是我覺得他們現在的操作方法,變得不是當初是為了反制統派的理念了。他們比較像是在搞宗教團體。」

 

「對,我也有這種感覺!好像是基督教那種團契,大家一起玩的感覺!」

 

「嗯,新人來參加,就是因為這邊有伴,這邊有人會關心他們,感覺自己很有力量,可以做一些什麼事情。其實就是讓別人害怕或恐懼。現在斬畜隊已經很大了,走在街上成群結隊的,特別是在南部,已經成為某種常見街景。雖然我們有節制體系,這些隊員還不會去騷擾統派或是主動攻擊人,但我覺得如果幹部越來越年輕,基層的隊員又比較老,就很難控制得住,隨時會出亂子。」

 

「這的確是問題耶。」

 

「其實這個問題以前就有了,還記得你來採訪我的第一個案子嗎?那個夜市吃飯打起來的。我們因為是志願參加的,如果沒有理念的大帽子壓著,這種突發的問題就會更常發生。如果是沒有理念,只靠關係的團體,就很容易形成小圈圈。我們現在一直拚命搞輪調,就是為了解決這個問題,但是基層的隊員基本上是不調的,也就是說,他們一年多來都是同一票人擠在一起,幾十個人早就形成特殊的緊密關係,如果有老隊員在幹部不知道的狀況下串連,他們的確有可能私自衝出去攻擊人。」

 

「嗯,很有可能哦!」

 

「這就是我們現在擔心的事。過去我們很成功的造成統派的恐懼,但我們現在長得太快,變得太強,會恐懼的反而成為我們自己的幹部。而且因為晉升制度,學歷高的官級幹部,和學歷低的士級幹部,彼此的矛盾也越來越大。那些基層的士級永遠升不上去,也慢慢和我們官級的人起一些衝突。」

 

「嗯這我就不太懂了。」

 

「這很複雜,大概講一個小時你也不懂,哈哈。不過有點像基層升不上去的老警察和警大畢業的新警官之間的矛盾。唉,說實在的,我也是當了領導幹部,才知道問題有這麼多。真正煩人的事都不是統派,都是自己人搞出來的。我們只要一天,頂多三天就能解決統派,但是之後要怎麼解決自己呢。」

 

「解決自己?」

 

「算了算了,我敬你。」黃隨手拿起小陳之前的茶杯,匆忙的敬老陳。老陳也胡亂回應,才發現是因為有人走近,打算和黃溝通,所以黃才裝出這一套。那人在黃耳邊低聲說幾句,黃笑著點點頭。

 

「我們要去集合,在台上做新幹部介紹,要先離開囉!」黃對陳擠眉弄眼。陳當然懂,點點頭。黃起身作勢離席,等旁人都移去台前,黃又繞回來,在經過陳的身旁時,丟下幾句零碎到沒有邏輯的話。

 

「恐懼就是自己,恐懼一直都是等於我們自己。我們就是恐懼。想克服恐懼,結果只製造了更大的恐懼。」

 

陳沒聽懂,但還是點了點頭。

 

「後面的菜不好,你要走可以先走。」黃的口氣突轉。因為有其他隊員經過,正在看她們倆。

 

「好,那我吃完這道就走。今天講的可以寫嗎?」

 

「哈哈,不行。」黃舉起手刀齊眉。

 

陳愣了一秒,才想起是軍禮。

 

 

連載回顧:

斬畜隊(一):第一次訪問

斬畜隊(二):第二次訪問

 


《渣誌》:一人雜誌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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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圖片:bryan… @flickr  (CC BY-SA 2.0)

編輯:宅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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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各位鄉親父老大家好,我是人渣文本,我要做一個超小型媒體,你可以視它為具有網路版與紙本的一人雜誌社,所有文字內容都由我產出。新年度我推出50-60篇左右的網路版文章,以及2期紙本雜誌書。網路版渣誌將以「系列文」探究倫理學、宗教,運動與政治議題,而紙本渣誌則以一期一主題的方式整理個人的相關想法,你可以將之視為「議題專書」。因此渣誌不是新聞評論媒體,而是以深入論述為主的知識性媒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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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歧視這個議題最近因為同婚爭議,在台灣很熱門,不過這些討論顯然不夠學術,吵了半天,大家還是不太清楚歧視是什麼;歧視的定義是「以不相關的條件來排除人參與社會活動的機會」,這說法又根植於「機會平等」這概念。</p>
<p>大學有個公開的法理秩序,我們稱為「學術規範」,還有一個半公開的法理秩序系統,被我們稱為「關係」。這兩種系統絞在同一個空間內,會產生對抗;當關係系統超過學術系統,就會出現讓學術人感到驚訝的「怪現狀」。</p>
<p>本系列旨在探討宗教從理論到現實層面的各種問題,讓對神學、宗教研究毫無概念的朋友,還有各種宗教的信徒,都能站在一定的理性基礎上來面對這些問題。</p>
<p>「恐懼或許不是來自於無知,但我覺得也不是來自於腦補,而是一種,刻意要往某個方向去腦補的信念。是信念。」</p>
<p>暴力可以是形容詞,也可以是名詞,要確定我們在討論什麼,就必須要替暴力下個定義。但「運動」其實也沒有核心定義,要幫「運動暴力」下定義,也幾近不可能。所以我們就不討論了嗎?當然不是這樣。</p>
<p>反同方一直說要公投,因為他們覺得立院戰場會輸,拿到公投還有機會。但台灣公投機制不建全,沒真正投成過,就算有投成,政府也可以不甩,沒啥意義,除非先修公投法。好,假設公投法修到無敵,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呢?</p>
<p>歧視這個議題最近因為同婚爭議,在台灣很熱門,不過這些討論顯然不夠學術,吵了半天,大家還是不太清楚歧視是什麼;歧視的定義是「以不相關的條件來排除人參與社會活動的機會」,這說法又根植於「機會平等」這概念。</p>
<p>大學有個公開的法理秩序,我們稱為「學術規範」,還有一個半公開的法理秩序系統,被我們稱為「關係」。這兩種系統絞在同一個空間內,會產生對抗;當關係系統超過學術系統,就會出現讓學術人感到驚訝的「怪現狀」。</p>
<p>本系列旨在探討宗教從理論到現實層面的各種問題,讓對神學、宗教研究毫無概念的朋友,還有各種宗教的信徒,都能站在一定的理性基礎上來面對這些問題。</p>
<p>「恐懼或許不是來自於無知,但我覺得也不是來自於腦補,而是一種,刻意要往某個方向去腦補的信念。是信念。」</p>
<p>暴力可以是形容詞,也可以是名詞,要確定我們在討論什麼,就必須要替暴力下個定義。但「運動」其實也沒有核心定義,要幫「運動暴力」下定義,也幾近不可能。所以我們就不討論了嗎?當然不是這樣。</p>
<p>反同方一直說要公投,因為他們覺得立院戰場會輸,拿到公投還有機會。但台灣公投機制不建全,沒真正投成過,就算有投成,政府也可以不甩,沒啥意義,除非先修公投法。好,假設公投法修到無敵,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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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欣賞」(Art Appreciation) 可以幫助年幼的孩子描述他們所看到的,學會將他們的想法變成文字。不同類型的藝術可以幫助我們的孩子發展他們的詞彙和溝通技巧, 同時可以幫助培養寫作、閱讀、聽力和口語技能,使孩子更有文化。提升我們的大腦發展, 這些包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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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可以通過哪些方式造福我們的孩子呢?就讓我們來看看吧!藝術可以用作治療、藝術可以幫助人們謀生; 還可以改善動作技能, 有幾種類型的肌肉運動技能可以從藝術和手工藝中受益。 這些包括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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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秋,Chill 嗨嗨!穿搭美美去賞楓,裝備款款去露營⋯⋯你的秋天怎麼過?秋日 To Do List 等你分享! 秋季全站徵文,我們準備了五個創作主題,參賽還有機會獲得「火烤兩用鍋」,一起來看看如何參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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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總統大選只剩下三天, 我們觀察一整週民調與金融市場的變化(包含賭局), 到本週五下午3:00前為止, 誰是美國總統幾乎大概可以猜到60-70%的機率, 本篇文章就是以大選結局為主軸來討論近期甚至到未來四年美股可能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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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你在茫茫職場大海中航行時,或許會感到迷茫,像是一艘在風浪中漂泊的小船,不知何處是彼岸。而在這個時候,參加商業比賽就像是一盞燈塔,指引你前進的方向。接下來,我們來聊聊參加商業比賽對職業發展會帶來哪些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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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歷經了多年的沉寂後,台灣電影這十年終於稍微走上軌道了。國家開始花心力栽培,類型愈來愈多元,票房開始有所起色,甚至在國際上也引起了一定的關注(EX. 想見你、咒、那些年……)。但眼尖的觀眾大概也發現了,這些電影的題材或呈現方式,大多都偏保守,即使是犯罪驚悚電影,也很少看到國外那種生猛又瘋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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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HobbyJAPAN推出的奇幻冒險後宮輕小說『差點在迷宮深處被信任的夥伴殺掉,但靠著天賜技能「無限扭蛋」獲得等級9999的夥伴,我要向前隊友和世界展開復仇&「給他們好看!」』,是作家明鏡シスイ執筆寫作、畫師tef繪製插圖的作品。原作自2021年至今已出版7卷,中文版也由東立出版社引進前3卷。故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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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們華人的社會,好像比較沒有在鼓勵小孩,成年了就要搬出去住、獨立生活。 所以不管父母還是小孩,都比較難意識到自己已經長大了,除了外在的身高、容貌,心靈上也應該長大,當沒有意識小孩已經長大,就容易有干涉的行為。 那麼身為成年人的我們,該如何不傷和氣的應對父母的關愛? 這篇文章提供三個心法讓你參考!
學習第二語言可以帶來很多好處。首先,它可以提高我們的認知能力和跨文化交流能力。學習新的語言可以幫助我們開拓視野,理解不同的文化背景和價值觀念,從而更好地適應多元化的社會環境。 其次,學習第二語言也可以為我們的職業發展帶來很多機會。在現代社會中,很多公司和組織都需要具備跨文化交流能力的人才,而學習第二
原來結交更多的賢人異士,是在更深層的了解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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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年02月03號台北電玩展馬娘展處 底下是我拍的一些現場相片 一開始,我本來有點猶豫要不要去,主要是一趟路去南港展場太遠 接著是因為沒有聽說代理馬娘的小萌,沒說有要參加展覽,好像不會有馬娘出展,所以就興趣缺缺了 不過想說,反正難得一次展覽,還是去看看吧 就算馬娘真的沒有馬娘參展,也能看看其他攤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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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ephen Thorpe的新作品多以低明度的顏色為牆身,配以帶有「森林」元素的淡彩地氊,清晰地展現了人類面對未知的躊躇和踏出第一步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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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欣賞」(Art Appreciation) 可以幫助年幼的孩子描述他們所看到的,學會將他們的想法變成文字。不同類型的藝術可以幫助我們的孩子發展他們的詞彙和溝通技巧, 同時可以幫助培養寫作、閱讀、聽力和口語技能,使孩子更有文化。提升我們的大腦發展, 這些包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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