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在第一次讀《詩經‧小雅》的《黃鳥》時,也把「黃鳥黃鳥,無集于榖」的「穀」給念錯了?
《黃鳥》這一篇說的是新來的族群被在地人排斥,大嘆「不如歸去」;內文是這樣寫的:
「黃鳥黃鳥。無集于穀。無啄我粟。此邦之人。不我肯穀。言旋言歸。復我邦族。 黃鳥黃鳥。無集于桑。無啄我粱。此邦之人。不可與明。言旋言歸。復我諸兄。 黃鳥黃鳥。無集于栩。無啄我黍。此邦之人。不可與處。言旋言歸。復我諸父。」
第一段的「無集于穀」的「穀」要念作「構」,第二個「穀」就念作「古」。「無集于榖」的「穀」指得是桑科構樹屬、又稱為鹿仔樹、楮(音楚)樹、鈔票樹、谷桑、谷漿樹、沙紙樹、奶樹、噹噹樹的構樹(Broussonetia papyrifera ),英文稱作paper mulberry 或是 tapa cloth tree。構樹是落葉喬木,分布於日本、中國南部、中南半島、泰國、緬甸、馬來西亞、印度與太平洋諸島,在台灣海拔 1,000 公尺以下地區也都可以看到它。構樹雌雄異株,雄株花序爲長橢圓形,懸垂於葉腋處;雌株花序具球形總托,結橘紅瘦果。因為梅花鹿喜歡吃構樹的葉片,所以得到「鹿仔樹」的稱呼;不過除了梅花鹿愛吃構樹的葉片以外,豬、鳥類以及各種昆蟲也很喜歡構樹的果實。構樹的果實也可以製作果醬供人食用,《本草備要》中也記載構樹果實(楮實)有「助陽氣,起陰痿,補虛勞,壯筋骨,明目充肌」等功效[1]。
從《詩經》裡就提到它就知道,構樹不只分佈極廣,人們對它也非常熟悉。構樹除了可以飼養動物、入藥之外,也是造紙的材料;東漢時期大幅改良造紙技術的蔡倫(63-121 A.D.)就採用了樹皮作為造紙的原料之一,雖然不確知是否當時使用的就是構樹皮,但從西元六世紀的畫家喜愛使用桑樹皮或竹子製作的紙、以及人們很早就對構樹熟悉看來,如果當初用的樹皮中有構樹皮,也並不意外。構樹皮除了可用以製作書法用的宣紙,到了近代也被用來製作紙鈔;它甚至也曾是新台幣用紙的原料之一。除此之外,構樹的乳汁還可以製成糊料,與「白芨飛麵」調糊之後用來把兩張紙接起來,紙都不會分開喔[2]。
構樹除了葉片可用來飼養動物、果實可入藥、樹皮可用來造紙之外,居住在南太平洋群島與台灣的南島語族(Austronesian-speaking peoples),還用構樹皮製作樹皮衣。剝下來的構樹皮經過浸潤、敲打、攤平,製成「樹皮布」。雖然後來構樹的樹皮布多用於製作衣物,但是在西元前四千年,構樹所製作的樹皮布在南太平洋群島已被用來當作紙張[3]。大片的樹皮布可以製成上衣、前擋褲,還能搓製成繩索加以綑綁在腳踝與膝蓋,或是編成魚網。構樹所製作的樹皮布,是南島語族文化中非常重要的一部份;甚至曾有島嶼的酋長即位大典,因為樹皮布產量不足而被迫延後[4]!
由於構樹對南島語族如此重要,使他們在航行到其它島嶼尋找新天地時,構樹苗也成為他們必備的「農業包裹」之一[5];在2015年,台灣中央研究院的鍾國芳老師的團隊,便靠著分析構樹葉綠體基因片段,找出了更多支持南島語族來自台灣的證據。
南島語族是一群散居於南太平洋群島與台灣的民族,因為使用相似語言(被稱為南島語系)而得名。過去對於南島語族的起源有許多說法,曾有一度因為挪威學者海爾達(Thor Heyerdahl,1914-2002)為了證明南島民族出於南美洲,與其他五位研究伙伴在1947年4月28日搭上了自造的「康提基號」(Kon-Tiki)由秘魯的卡瑤港漂流了一百零一天,到達大溪地。雖然這個「探險式研究」在當時震驚世界,但後來隨著愈來愈多的族群研究與基因分析出現,證明了南島語族並非源自於南美,而是源自於亞洲。
究竟南島語族源自於亞洲的哪裡呢?目前有兩種說法,一種認為南島語族源自於南亞、另一種說法則認為他們源於台灣(「出台灣說」)。過去以粒線體DNA、幽門桿菌亞型與農業包裹中的緬甸小鼠、麵包樹、豬所進行的研究各有不同的結論:如麵包樹可能源自於新幾內亞,便間接地支持南島語族可能源自於南亞;而幽門桿菌亞型的研究則支持南島語族源自台灣[6]。而鍾國芳團隊的研究發現,太平洋群島上的構樹都是源自於台灣南部!由於構樹是雌雄異株,當初帶走的只有雌株而沒有雄株,造成後來整個南太平洋諸島(包括印尼蘇拉威西、新幾內亞與大洋洲)上的構樹都是以根部萌櫱(音鎳)的方式進行無性繁殖,因此基因變異性極小[7]。這個發現,間接地支持南島語族可能是發源自台灣;而這些居住在台灣島上的南島語族們,可能是來自中國大陸與侗傣(Kam-Tai)民族或南亞(Austroasiatic)民族血緣較近的一族(這部份可由Y染色體突變點M119的高頻率得到佐證[8]),在西元前一萬年到六千年前,受到北方漢族擴張的影響南遷到台灣。
到台灣後,約在西元前五千到兩千五百年前,受到人口增加的壓力,開始進行第二波擴張:由台灣往南到菲律賓、婆羅洲、印尼、馬達加斯加,往東的一支則在中世紀溫暖期聖嬰現象發威時,乘著西風一路往東航行,在四世紀初到達復活節島、最後在西元1280年到達紐西蘭[9],[10]。人們當初為了自己的需要,在出遠門時將重要的農業物資打包帶走,而後世子孫又透過這些「包裹」所提供的資訊來理解當初老祖宗們是如何地乘風破浪、遠渡重洋。只能說一切都是如此的不可思議!
構樹是先驅樹種,在森林受破壞後的演替過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當森林受到天然或人爲干擾出現空隙後,構樹與大戟科的血桐(Macaranga tanarius )總是首批進駐裸露地的木本植物;等到成林、出現遮蔭後,因為構樹與血桐的種子無法在遮蔭的狀況下發芽,便讓出空間給其他耐蔭的樹種。雖然在很多地方構樹都被視為重要的森林復育樹種,但也由於構樹容易存活且能忍耐空氣污染,在巴基斯坦、阿根廷、烏干達等國被列為重要的入侵植物。所以你家的寶到我家可不見得是寶,弄得不好就會成為欲除之而後快的害蟲、害草、害獸!這也是我們在輸入外來種之前,應該要好好做的功課!
參考文獻:
[1] 醫砭。楮實。(http://yibian.hopto.org/shu/?sid=239)
[2] 本草備要。楮實。(http://tchaa.uncma.com.tw/u3/book1/bok2116.htm)
[3] 馬克‧科蘭斯基。2018。紙的世界史。馬可孛羅。ISBN 9789869551595。P.30。書中將tapa譯為桑樹可能是paper mulberry的誤譯。
[4] 植物 DNA 竟記載著歷史!構樹說的南島語族遷徙史。研之有物。(http://research.sinica.edu.tw/paper-mulberry-dna-austronesian-history-chung-kuo-fang/)
[5] 植物 DNA 竟記載著歷史!構樹說的南島語族遷徙史。研之有物。(http://research.sinica.edu.tw/paper-mulberry-dna-austronesian-history-chung-kuo-fang/)
[6] Yoshan Moodley et. al., The Peopling of the Pacific from a Bacterial Perspective. Science 23 Jan 2009: Vol. 323, Issue 5913, pp. 527-530. DOI: 10.1126/science.1166083
[7] Chi-Shan Chang, Hsiao-Lei Liu, Ximena Moncada, Andrea Seelenfreund, Daniela Seelenfreund, Kuo-Fang Chung*, 2015, A holistic picture of Austronesian migrations revealed by phylogeography of Pacific paper mulberry, 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112(44), 13537-13542.
[8] 陳耀昌。2015。島嶼DNA。INK印刻文學。ISBN 9789865823870。P.72
[9] 布萊恩‧費根。2008。歷史上的大暖化:讓蒙古帝國差點併吞歐洲,讓法國葡萄酒獨步全球!野人。P.221-244
[10] Langdon, Robert. The Bamboo Raft as a Key to the Introduction of the Sweet Potato in Prehistoric Polynesia, The Journal of Pacific History, Vol. 36, No. 1, 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