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古名伸
多年前就有個體悟,這輩子能夠當導演或是編舞家的人,一定是修了三輩子的福。怎麼說呢?你不過有了個想法希望達成,就有人資助你,又有人身體力行的投入執行,還有一幫子人打點大小的事,小至訂個便當,大至設計燈光或是執行宣傳等,最後還得有觀眾進來欣賞,而且他們還得買票啊!當然你可以說這是各憑本事,或每個人都在其中各得其所,但是別忘了,你就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為什麼是你?就因為你的起心動念,於是在不同時刻都有需要別人幫助才能達成的期望。這難道不是命好嗎?
話又說回來,的確從每個人的角度來看,參與表演藝術的每個人真是各得其所。會表演的人,無法自己想演就可以演;做燈光的人,必須要有作品讓他發揮。表演藝術原本就是集體合作才能完成的使命,然而,冤有頭債有主,總是要有人開個頭,可是為什麼是你?這是我每次做演出的過程中必定會經過的心路歷程。
特別是在最後關頭,大家都得聚精會神地投入時,我總會心存感激地欣賞著這一切。每個人都是全體呈現的一環,環環相扣,每個人都很重要,都不能出錯。對於能夠讓這種機緣再度發生,我總是感動莫名。
雖然各行各業也需要人與人的配合,但是藝術劇場的狀況就是不一樣。通常各種行業的存在,都有其賴以營生的理由,就算公益事業也有其必要持續操作的內容和架構。相較之下,藝術劇場明顯脆弱得多,沒有人有把握是否一定會成功,每一個製作有沒有未來性,似乎是一種奢侈的想像。但想做的人還是要做,儘管它的結果再好,到頭來還是如曇花一現,充其量可以自我安慰「凡走過的必留痕跡」。
且就先從我自己的角度說起。當作品的念頭升起,在腦子裡形成了各種自有理由的想像,於是就要開始找到各方可以共同達成這個想望的人馬。找人討論音樂的協助或合作,仔細推敲舞者角色的適用性、確認尋覓經費的管道、爭取理想場地的使用機會、找到各種相關人脈資源來幫助製作的進行,接著還有服裝、舞臺、燈光、宣傳等的討論。這些都還只是紙上談兵,一個個方面布署妥當就得照進度表依序推進。從藝術面到製作面、從前期的籌備到中期的實際操作、從進劇場前密鑼緊鼓的排練,到製作群瘋狂地推票。最後當技術單位推著一箱箱的器材進入劇場,第一顆燈光被開啟後,接著各組人馬相繼進駐。前臺忙前臺的、後臺忙後臺的,編導和表演者時時刻刻在調整自己,面對每一個時刻的精力和態度。最後關頭,時間像退潮的海岸,不知不覺,回頭已無岸。然後大門開啟,觀眾進場。觀眾席燈暗,舞臺燈亮;舞臺燈暗,觀眾席燈亮。結束!一箱箱器材被推了出去,最後一個人關掉最後一盞燈。靜靜的舞臺回復到先前的樣子,一切就像不曾發生過任何事的樣子。只有經歷過的人在記憶中相信這一切真的發生過。
能夠一而再、再而三地引發這種事件的人,要不就是有某種程度的妄想性格,要不就是著魔成癮了。但不管怎麼說,他的想望還真的能夠達成,絕對是修了三輩子才有的福氣。
對於這修了三輩子才有的福氣,我認為能在好人家當寵物貓或寵物狗,也是需要修三輩子才能擁有的。你看自以為是主人的人,如何在寵物身邊忙得團團轉地伺候寵物就知道了。有時當我身為那個始作俑者,頂著三輩子修來的福氣,為了自己的想望,忙累到像落魄的狗一樣時,我還真不介意拿我那三輩子修來的福氣去做哪個好人家的寵物狗呢。
書籍介紹
台灣少有的舞蹈家散文集。透過古名伸細膩的感知與文字,我們不只看見台灣當代的美學切片,更找到全新的角度,向外看世界,向內看自己。
舞蹈家古名伸橫跨七年的專欄集結。這七年,不止是古名伸的七年,也是時代的七年。古名伸寫舞蹈、身體、藝術教育、美感養成。那恰恰是台灣最匱乏的美學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