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心得】高潮 — 歡愉後人性撕裂般的狼藉

漫冬飛舞的冰雪透徹，綿密輕巧地堆疊成似棉花糖般鬆軟的積層，而雪白中一抹紅隨著匍匐的身軀染成一條鮮血造成的溝壑，直至撒旦內心那剜心蝕骨的惡，令人反胃卻又不自控的深陷，這是Gasper Noé最擅長塑造噩夢裡最絢爛的迷幻，他麻痺了人們置身無窮暗夜的恐懼，讓人不禁臆想他究竟是萬惡不赦的惡魔，還是舉手投足都能綻放奇蹟的神了。

斗大的字幕映入眼簾，暗示著接下來一連串無法辯解的荒唐。這次菸配的不是咖啡，而是迷亂神智的酒精與毒品；舞蹈和電音不只在視覺上姦禁了我們既有的想像，更是在聽覺上殘暴的讓每一個細胞都奏承旋律與其震動。由致幻劑凌駕的理智瞬間猖狂，小舞廳也能極致歡愉，色彩迷幻炫目的長鏡頭、尖叫嘶吼交雜的震耳欲聾、過於亢奮而充血的高潮體驗，這些群像全在上帝視角的俯瞰下濃縮成生命的致幻，是永不見晝的暗夜深淵。

不斷挑釁觀眾底線的驚世駭俗不僅大膽咋舌，更是挑戰尺度與容忍度的險境。開頭以所有演職人員的採訪帶有強烈的紀實意味，讓人困惑卻又有初嚐的興奮。接著則來到霓虹閃爍的密閉舞廳，鏡頭猶如俄羅斯電影《創世紀》般在特定空間內隨著角色逡巡遊走，長鏡頭不是新鮮事，能夠穿梭自如上下顛倒的鏡頭設計彷彿與角色一同引下致幻劑的失控，才是最讓人無法抗拒的巫毒魔力。拔髮也無從解脫的狂嘯令人震懾、指甲殘留的皮屑與乾枯的血痕留下殘痛的印記、暗室中來不及長大的小靈魂緊掐著每個道德防線，無情的狠踹，如此悲愴。

如同是一場對人性瘋狂和醜惡的諷刺與控訴，暴虐與忌妒、性慾與自私，在致幻劑的催化下全部發酵，並且延綿地膨脹擴大至無窮的闃黑，誰都無法逃離。「生命就在瞬間達成永恆。」如同高潮本身即為一瞬，歡愉的高點承載著長時間的醞釀與挑逗，摩擦中生起的性慾不斷疊加，汗流淋漓的淚水與呻吟交雜，只為了那一瞬，那顫抖空白的高潮，到達了巔峰，慾望的洪流也傾洩而出。

想起了法國電影《做愛後，動物感傷》(Post Coitum, Animal Triste)，描寫的正是做愛完那載浮載沉的情慾掙扎與苦澀空虛，以及海浪再也無法承受之苦寂。片名的來源出自於古希臘哲學家亞里斯多德所說的：「在交媾以後，所有動物都會憂鬱。」科學的角度上則稱之為「性交後憂鬱」，當人們耽溺在這種愉悅中，心無旁鶩的沈醉著，在這之後所伴隨的強烈焦慮甚至是內疚感，將會排山倒海而來。

矛盾的是，在經過無數次做愛後感傷後，我們仍持續去追求不同層面的高潮，性愛亦好，電影也罷，總歸於慾。就如同Gasper Noé電影的母題永遠逃不出生與死、愛與慾，在《性本愛》中大談性與愛跟生命的曖昧關係、《不可逆轉》中彰顯生命的不可逆性、《咳到荼蘼》描述性愛毒品跟死亡。到今年的新片《高潮》可以說是玩轉以往電影元素的集大成，或許不是最優，但絕對是玩得過火、玩得爐火純青、玩得猖狂無忌、玩得驚艷絢麗。

爾後，醉倒如屍、迷倒成幻、暈倒自焚、瘋倒見死的殘俘們，只能甘願為毒品與慾望下傀儡，狼狽不堪的模樣無所遁形。高潮後，留下的或許只剩下人性被撕裂的狼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