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你很冒險的夢-《我們移動與勞動的生命記事》

2019/01/13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2017年8月31日新竹縣警方接獲民眾報案,聲稱越南籍勞工阮國非在鳳山溪畔砸車,行為舉止可疑,鳳岡所警員陳崇文與民防李坤龍前往探查,過程中警方對這名移工噴辣椒水,制止無效後遂對阮連開9槍,阮國非身中6槍不治身亡。
阮國非事件之後,再度引起社會對於「逃跑外勞」現象的關注。為什麼台灣會有這麼多的國際移工?人們如何稱呼與對待他們?為什麼移工要逃跑?甚至為什麼,有人會替殺害阮國非的員警辯護,認為開槍是有理的?移工逃跑了難道便十惡不赦了嗎?
以上種種的問題,在《我們》一書中,皆有詳實的記錄,提供我們其中一種觀點與解答。「底層移動者的社會汙名,像是社會控制的便利貼。透過玉玲的筆一一劃開後,這才清晰看見:原來,移動是要憑藉著勇氣與冒險。移動,是為了尋找可能的幸福。」社運工作者,龔尤倩如此評價此書。是的,本書作者顧玉玲,以其在社運團體的工作經驗、溫柔卻又一針見血的筆調,書寫無數移工的故事。
圖片來源:關鍵評論網
其實,
他們跟  我們,並沒有什麼區別

為什麼是顧玉玲?

那麼,為什麼這麼一本書是誕生於顧玉玲的筆下呢?是什麼條件使其有足夠的能力與能量書寫「我們」的故事?
顧玉玲,1967年出生,解嚴前後受左翼思潮啟蒙、台灣社運滋養,大學畢業後便全職投身工人運動。曾任「台灣國際勞工協會」理事長,關心移工議題不遺餘力。「台灣國際勞工協會」(簡稱TIWA),成立於1999年,關注階級、移民、與性別議題。從個案受理、文化展演、勞教培力、抗爭遊行等具體行動,組織移駐勞工成立自主團體,與台灣社會對話,並串聯第一線直接服務團體成立「台灣移工聯盟」,以集體力量揭露、對抗台灣的「新奴工制度」。
顧玉玲曾說過:「勞工運動是一份志業,從事勞工運動,身心必須與工人綁在一起,學會走入工人的世界裡,光靠腦袋中的左翼思想無法拯救大家。」由身處於工運前線身體力行的她,集合其在協會中的服務經驗來紀錄、書寫本書,自然益加深刻,且再適合不過。而本書則以協會經手過的三組移工個案作為三條主線,以寫實報導的寫作方式,道出不為人知,異鄉人的抵達之謎。

「我們」的苦衷

接下來,本文將列舉書中部分內容來簡述移工在台的處境。首先來談談,《我們》一書如何看待「逃跑外勞」。根據報導,15年前台灣國際移工總額維持在30萬人左右,當時逃逸移工占總數4%左右,對國內勞工就業及社會治安的影響有限;但這些年來非法逃逸移工人數激增,從1萬2千人左右暴增至將近6萬人,幾達65萬外勞總額的10%。逃跑承擔著非法之名與被遣返回國的風險,那麼,移工究竟為何要逃跑?
書裡是這麼告訴我們的:「每個人都有苦衷」。
必須先了解的是,移工們為什麼要跨海?移動是背負著許多成本的,包括金錢上的的與心理上的成本。金錢上的成本,最明顯的就屬「仲介費」了。由於移工與雇主間存在著語言的隔閡,因此聘僱關係往往需要透過「仲介」作為管道。然而,儘管法律規定,台灣仲介僅能照第一年每月收1800元、第二年1700元、第三年1500元收取服務費,但仲介私下向移工酌收高額費用已是業界公開的秘密。而據報導,以行情而言,菲律賓的仲介費最便宜,約為台幣6萬元至7萬元;印尼和泰國的價格則落在台幣10萬元左右;越南仲介費卻高得嚇人,價格約在5000至10000美元之間(平均為7500美元,台幣約22.7萬)。這筆費用由國外仲介經手,但多數會回到台灣仲介手上,每家仲介拆帳的比例不同。且台灣仲介有時會全拿分得的費用,也有可能與雇主對分,往往成為沒有繳稅的「黑錢」。於是,移工們往往受到兩國仲介層層剝削。
由此可見,移動的背後勢必存在著比起「仲介費」這道中間阻礙還要強大的推力或拉力。以菲律賓為例,輸出移工政策實施三十年來,海外移工占了全菲律賓人口的十分之一,總數將近八百萬人。當然,這項移工政策也反映著某些結構性問題,以本書第三條主線的主角之一,艾爾加為例,艾爾加來自菲律賓呂宋島農村,原本家中經營著足以自給自足的牧場,但在菲律賓加入WTO後,廉價歐美肉品大量進口,牧場的生產不再具有市場競爭力。也因此,在大環境不利生存的處境下,艾爾加必須賣掉五頭牛做為仲介費,跨海來台。這是推力。
而我國自1980年代起,國民所得增加,人力素質提升,當時支撐起台灣經濟的勞力密集產業需要大量低薪勞動力,正好有一群來自東南亞國家、帶著觀光簽證入境台灣的人們,看見了這個勞動力缺口。時至今日,移工們依然從事著高度職災風險,且少有國人願意投入的產業。即使如此,對於原鄉環境更差的移工而言,這依然是強大的拉力。值得注意的是,部分人認為,引進國際移工會造成國民的失業,但移工們填補的勞動力缺口,往往是所謂的4D工作(4D即骯髒Dirt、危險Danger、辛苦Difficulty、離家遠Distance),且即使真的排擠到國人的就業機會,真正必須歸咎的,應當是政策與資本家才是。
現實與政策都在為資本家的利益盤算,本勞與外勞於是被放置在一個看似「搶飯碗」的天平兩端,像是同一條生產線的對立者。但實際生活中,分明是外勞愈被剝削,本勞愈沒有出路,唇齒相依恐怕才是真相。
於是,我們明白了移工為什麼選擇跨海。然而移動,是需要勇氣與冒險的,橫渡大洋,獨在異鄉,亦背負著我們難以想像的心理成本。種種的阻礙也同時昭示著移工們為了自己、愛人、子女、父母與家庭的犧牲與堅韌。讀到此處,我們是否該對這群了不起的人們改觀了呢?

逃跑是一場別無選擇的賭局

回歸前文,移工們究竟為什麼要逃跑呢?是什麼樣的誘因使他們跨越了「合法」與「非法」的那條線?同為本書第三條主線的主角之一,麗亞,便是眾多逃跑移工的其中一名,對她而言,逃跑就是一場賭局。
賭,承擔著風險,卻可能迎來更美好的未來,所以才如此誘人,卻又致命。是的,逃跑的背後可能有過種種的考量,包括令我們難以想像,今日仍有許許多多國際移工遭遇的,不平等、不合理的對待,甚至虐待。
不平等的對待,可能基於我國的人民普遍對於移工們的偏見,總認為他們是次等的。甚至對於雇主而言,移工們往往成為滿足利益的純粹條件,而失去其主體性,例如,名義上為看護的移工,往往被逼著成為乖順的幫傭。這樣的偏見很可能源自於國人的民族中心主義。
健康檢查,不是確定你的健康,而是恐懼你的帶原;要確定你不髒,正因為打從心底認為你是髒的。
當我們批判著美國對黑人的不友善、中國對維吾爾族的壓迫時,自己卻也排斥著、歧視著跨海而來的異鄉人,這不是十分諷刺嗎?
除了文化層面的優越感之外,認為移工能力是次等的,這樣的觀點也不全然公允。
他鄉異地的遲疑、笨拙,看來都像是有了缺陷,顯得傻,但其實是環境不允許照見自己原有的能耐,又或者是文化的差異導致的誤解,無從表達而令人氣悶。
書中是這麼替移工們辯護的。而事實上,無論一個人的學歷如何、能力如何、種族如何,藍領或白領,都不該受到奴役,都應該擁有身而為人應得的尊嚴。
「跟妳說過多少次了?老是聽不懂,你是豬啊!」
老闆娘音階高八度地連聲責備:「我這件衣服好貴,這樣晾在一起,會被妳毀掉……」麗亞默默拿下自己未乾的衣服。
老闆娘還在罵,說的是中文,她沒聽懂,但語氣的尖銳與不屑她是懂的。
書中的種種,都只是移工們承受的冰山一角。而移工們,是不允許自由的更換雇主的,那麼他們的手中還握有什麼籌碼呢?面對雇主的欺壓、仲介從中的剝削,除了忍氣吞聲之外,惟一能做的只有逃。或許會更好,也或許,會淪落到更地下、更邊緣的生活,一切,都是在「賭」一把,而且是一場別無選擇的賭局。
故事中,逃跑的麗亞終究被遣返回國了,然而這似乎是個還算不錯的結局,畢竟,她還能夠再度回到家鄉的藍天之下,再度與自己日日掛念的家人們團聚。
遺憾的是,不是每個冒險的夢,都能夠如此幸運,更多的是如阮國非般,再也醒不來的,或落入無盡的深淵。

結語

最素樸的,往往最觸目驚心。一段段真實呈現的人生,一種難以仿製的質感和力量,透過顧玉玲的筆,活生生地攤開在我們的眼前。閱畢本書後,一股壓抑的悲傷是久久無法平復的,筆者以為,本書真正要告訴我們的,不是站在高姿態的同情或憐憫,而是「同理」,是相信每一個表情背後,都有一個值得細讀的故事。那麼,你準備好翻開《我們》,撕下底層社會的標籤了嗎?
責任編輯:顏澤丞 核稿編輯:劉家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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