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私語〉那個少女

有時，我會想起那個久違的少女。

那個少女一身白衣黑裙，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單手撐著下巴，望著黑板上外星文字一般的數學公式，心裡一直吶喊著一個聲音：為什麼我會在這裡？

為什麼我會在這裡？為什麼我要學這永遠也搞不懂的函數？它對我的人生有什麼意義？

那個少女視線落向窗外，憧憬著未知的遠方，雖然才十五歲，但她很著急，時間如流水一去不回頭，只有上學和考試的日子是對春光的辜負。世界這麼大，她卻像一枚釘子一樣被釘在教室裡，這怎麼可以？青春短暫啊，少女擔心自己還沒有真正活過就要老了。

於是那個少女在那些不用上學的日子裡，一個人到了火車站，看著售票亭上的火車時刻表，以一種隨興所致的心情，喜歡哪個地名就買一張火車票，然後跟著火車的汽笛聲一起前往某個從未到過的地方，或許是山間，或許是海邊，總之都是些安靜無人的荒郊野外。少女總是閒晃整天，直到月上樹梢才循著原路回家。少女的母親始終不知道女兒去了哪裡，還以為女兒假日都在圖書館讀書。

總之那個少女一次又一次地從日常軌道中出走，這是她一個人的秘密，從未和任何人說起，因為她知道大人們不會允許，而同學們也無法理解，其實就連她自己也不太明白這樣做的目的，她只知道內心一直有一個聲音不斷地問著：我是誰？我來自哪裡？我將去向何方？在來去之間，我為什麼活著？生命究竟有什麼意義？少女無法從課堂上得到這些答案，可是她覺得比起函數或是馬關條約何時簽訂，這些才是真正重要的問題。而獨自一人到一個離家遙遠的地方，或是漫步一個下午，或是坐在石頭上看著大海，這稍稍安撫了她內在的聲音，而她能為自己的青春所做的也只有這樣了。

很久很久以後，當我偶爾想起當年那個少女，心中總有幾分感謝，在那個手機還沒發明出來的年代，一個年輕小女生三番兩次獨自一人在荒郊野外閒晃，竟然平安無事，這是上天保佑。

如果有時光機，讓我可以回到當年，和少女時代的我自己散散步，那麼我我想告訴她：妳所煩惱的那些問題，關於人為什麼活著，關於生命有什麼意義，並沒有真正的答案，因為每個人的人生歷程都不一樣，體會與領悟也就不一樣。也或許，問題的本身就是答案，它們讓妳在後來的歲月中不斷追尋自我，時時刻刻提醒妳必須活出妳自己。

我也要謝謝那個少女，那些曾經一個人走向遠方的時光，無形中培養了獨處的能力，那是一種非常重要的能力，它讓我在往後的人生裡，不管何時何地，都能隨時回到自我的內心深處，安靜地面對自己。這樣的能力幫助我度過生命中許多難捱的時刻，因為它讓我知道，人生有許多時候必須面對陌生的境地，但無論發生什麼樣的事情，是甜是苦，是好是壞，也都永遠能和自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