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里不是第一個。這個家裡的人互為彼此的小偷,在城市的角落,把別人不要的人撿走。家人不要的少女,丈夫不要的妻子,父母不要的男孩。
被警察發現之後,信代攬下了全部的責任。
「遺棄屍體可是很重的罪。」
「我是把別人遺棄的人撿了回來,遺棄他們的另有其人吧。」
信代也是被不要的人,被母親、被前夫、被雇主,還有一直等不到的孩子。
也許他們嗅得到對方的氣味,被拋棄的人彼此靠近,成為一個家。
他們擠在城市的縫隙、社會目光的死角,登記在法律裡的名字一個就夠了,足夠民生委員會來調查時搬出來用就夠了。這家人用奶奶的姓假扮成生活在軌道上的人;亞紀冠著妹妹的名直視人們內心難堪的欲望和缺口;大治把自己的名字給翔太,像某種父親取名的方式、也像是把自己不能揭露的那面藏好;樹里念錯自己的名字、又獲得新的名字,小小的人生不斷在重新啟動,然而有些事已經不能格式化。
名字既是工具,也是某種痛。
信代說,「我們是被選中的吧。」像抽獎,獲得了樹里的善良、像一家人的海邊出遊、被誤認成母子的一瞬間,奶奶說她沒聽過可以選擇父母的,但她也在晚年自己選擇了家人,無聲的感謝也彷彿是家人之間有些總是不說出口的話。
然而形似家庭的幸福是罐頭,僅能在黑暗中開一點點口,當四周皆是期限,媒體、鄰居、警察,短暫的煙火以及宛如父子的嬉鬧聲,都是會惹來注意的香甜。
多數的人都是審問的警方,可以平靜的陳述罪名,把他們不要的名字還給他們;可以毫無責任的拋出「家人是不會這樣的」這樣一句話;可以客觀的歸類什麼是比較適合孩子的生活環境,卻又回答不出信代的問題,「這只是孩子母親這樣想吧」;回答不出對於不斷被剝奪選擇權的人,什麼才是「好」的生存之道。
是枝裕和的電影不擅長給答案或是順遂的結局,只是赤裸的呈現每個人的難題、家庭與社會的難題,解不解決是鏡頭外的事了,故事不只是故事。
所以我們等不到樹里擺脫家暴與忽視,等不到翔太叫一聲爸爸媽媽,等不到亞紀獲得溫暖的歸屬,連死去的奶奶,都還讓我們對她當初帶走亞紀的動機猜忌懷疑。
一切都好像沒說完,又好像什麼都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