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神同愛：當信念與信仰衝突時

（原文刊載於週刊編集2019年6月號）

同婚法案總算在上個月24號正式實施了！而同一天台灣也上映了紀錄片《與神同愛》（Believer）共襄盛舉；這部紀錄片講述身為摩門教徒的謎幻樂團（Imagine Dragons）生理異性戀男主唱Dan Reynolds如何偕同另一個同為摩門教徒的霓虹樹樂團（Neon Trees）男同志主唱Tyler Green在摩門教大本營之一美國猶他州鹽湖城舉辦大聲宣愛（Love Loud）同運演唱暨分享會的籌備過程。

乍聽之下這件事似乎稀鬆平常，就和同志大遊行一樣是再常見不過的事；但一來就外在事件而言，摩門教其實是反同教會中等級最高的分支之一（在此先不討論他們是否算是基督教），甚至一直到十九世紀末才因為教徒不斷流失有滅教之虞，以及牴觸美國法律的緣故才廢止一夫多妻制；該教會本身也將同性戀行為視為僅次於殺人的重罪。

再者，對Dan本人的內在心路歷程而言，他身為一個虔誠的摩門教徒，曾經好幾年挨家挨戶登門拜訪傳教，並且一開始傳道的時候他也聲稱同性戀是道德上錯誤的行為；但當自己的女友因為不是摩門教徒，兩人一開始因而無法交往，而最後因為兩性相悅雖然步上紅毯，但太太的同志好友卻又無法出席時，生命中最親密的人無意中帶給他的一連串溫情攻勢衝擊，使得他不得不重新思考對他而言基督宗教本質究竟是什麼。而舉辦一場為同志教友發聲的演唱會，或許就是他贖罪的方式。

這或許也是為何對有些觀眾有點難以理解的事：生理異性戀男要淌這個渾水就算了，為何還要老是搞得自己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還有，保持沉默卻不壓迫同志難道不能是身為教友的一種權衡之計嗎？

除了Dan的妻子所帶給他的衝擊，以及美國社會也不斷地變得更開放多元並且進而擴充憲法對人權的解釋內容之外，最無法漠視的或許就是同志罹患憂鬱症以及自殘甚至自殺的事實，而親友的支持確實能夠有效地降低自殺率；且要如何詮釋以致於實踐聖經的內容，本來也是教友之間爭執不斷的問題（不然也就不會有新舊教之分）。因此不只是Dan，只要是教友，都要面對自己如何解讀聖經，以及這些解讀是否能夠適切地解釋他當下所面對的社會現象以及生活世界的問題。

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為時代在變，所以人也會變；因此有代溝其實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只是在教會的傳統中，新的想法要如何讓有權柄的長老知道，並且使之提出回應甚至改變，其實也只比自己年紀大了以後還願意改變再困難一點點而已。

而且雖然我們可以不去說服他人繼續在多元社會中各行其是，但對那些會不斷捫心自問的教友而言，這卻是不是最好的行為方式。因為教會就是他們生長的地方，那裏就是他們的自我的發源地，關係之緊密就像是Dan和她的妻子那樣，而且形同陌路不會是教會所稱許的家庭關係。再者，如果佈道或傳福音是把自己深信不疑的至高無上美好事物分享給他人，那麼對他人以致於同志的愛與包容怎麼又會不敢說出口呢？

因此Dan那些一說到同志就哽咽的時刻，其實有非常深刻的宗教情懷在其中。因為他一定早就知道最大的是愛，但當他發現自己之前的所作所為其實不能真正徹底實踐聖經而且傷害到他人時，他選擇了在理智及情感上都坦然承認他之前所犯下的錯誤；因為也唯有如此，才能真正在智識以及身體力行上都能呼應他一路走來目前對聖經的體認。

所以大聲宣愛這場自此以後每年都在鹽湖城舉辦的演唱會，在命名上本身就是非常基督宗教情懷的，因為上帝也是透過聖經，以確切卻又有解讀空間的語言文字對教友們開顯真理，因此真理對基督徒而言，不像是東方主流文化所認為的那樣透過沉默就能不辯自明；有點弔詭的是，當Dan和其他挺同的教友一再地聲稱愛就是愛（Love is love）時，這卻又不僅只是一句同言反覆的廢話。因為當上帝對摩西說「我是自有永有」（I am who I am）時，或許是因為祂自身就是最根本而顛撲不破的真理；因此當教友聲稱愛就是愛時，其實正是以模仿上帝口吻的方式，再次確認哥林多前書該章節的內涵。

雖然並非教友，但身為一個曾經以詮釋學作為畢業論文的科班生，並且因而以身為一個好撒馬利亞人作為自我期許的生理異性戀男而言，Dan的所作所為在在體現了海德格（Heidegger）最重要的學生高達美（Gadamer）所說的：「『他人可能是對的』此一可能性正是詮釋學的精神」。儘管個人不完全贊同他在片中所持的愛是包容而非理解的說法，因為通常理解多少也能夠增加包容的可能；但以他的生命歷程以及所對應的所作所為，已經遠比思考的縝密與否還要來得了不起太多了。

因此在此謹以這篇文向他致敬；也希望這部紀錄片也夠帶給其他影迷相近的感動和啟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