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發了一個夢,在夢中被一名神祕的日本女子引領逃離到另一個國度,那名女子穿著傳統的日本和服,神態自若,而在夢中的我,是異常焦慮的。我沒刻意嘗試解讀這個夢境,卻把它寫進故事之中,成為故事人物的夢的經驗。原因很簡單,我相信夢境本身負載了一個或多個信息,而按佛洛伊德的說法,夢是通往潛意識的道路,而人在年幼時最重要的經驗和反應,都屬於潛意識,是不用也不應該貿然和強行理解它。布魯諾.貝特罕認為,孩子喜歡一個故事,往往都不能太清楚自己為甚麼會喜歡它。這不代表孩子說喜歡某個故事是胡謅,而是故事本身的吸引力,使孩子願意花時間和氣力,向故事的世界出發,從而學習理解未知的事,以及解決難題。正正是
因為有問題存在,故事對孩子才具有意義。
1故事是我寫的,但我本身也是這故事的讀者,當作者把一個有趣而耐人尋味的夢境寫進故事之中,那個故事同時成為作者和故事人物的經驗,繼而與讀者一起探索在夢境之中的神祕世界,就是一件十分奇妙的事情。
我有一部分創作是從夢境之中獲得靈感的。夢分為睡夢與白日夢。就我的經驗而言,比起睡夢,從白日夢所獲得的靈感還要多,基本上,我上任何的課,都可以發起白日夢來。我發白日夢的時候,既意識到客觀世界的存在,又浸淫在主觀意願的宇宙之中,虛實的界線漸見模糊。在別人眼中,我可能有點心不在焉,或者神不守舍,但更貼切的說法是,我正在神遊太虛。
林良認為,夢主要由欲望與恐懼這種元素造成的
2,而這兩種元素,對文學創作也是十分重要的。
只要一個故事包含著欲望或恐懼,自然會吸引讀者,想知道「後事如何」。欲望與恐懼本身都是抽象的東西,而夢境與文學創作都能把抽象的東西化成具象的媒介。
文學裡的「具象」,叫作「心象」,叫作「意象」。「夢」的「具象」呢?不正好是地道的「心象」,地道的「意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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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兩首詩闡釋文學的「具象」:
柳宗元《江雪》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作者用四個畫面(具象)就充分表現了江雪下的靜與寒的意境了。
蘇軾《江城子》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正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風雨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崗。
悼亡妻至出現如夢如真的景象,呈現一幅如泣如訴的畫面,讀者如何不動容呢?
我認為文學創作者除了需要具備文學素養與技巧外,還需要有發夢的「能力」。這樣說是為了凸顯一個現象:人往往抹殺了夢(不論是睡夢還是白日夢)對人類心智成長的重要性,尤其在啟蒙時期後,幾乎喪失了人從夢裡發現意義的態度,認為夢只是非現實和無意義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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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都市人的忙碌生活,已經去到剝奪發夢的自由的地步了,特別是年幼的孩子,冗長的學習時間,逐漸扼殺專屬他們的私人心靈空間,莫說是發夢,就連喘息的空間都欠奉,更遑論希望他們享受閱讀和寫作了。
我相信如果青年作者能享受發夢並且把發夢的「能力」融入在文學創作之中,能使他們的作品更富魅力。
- 貝魯諾.貝特罕:《童話的魅力》(台北:漫遊者,2017),頁39。 ↩
- 林良:《陌生的吸引力》(二版)(台北:國語日報社,2015),頁196。 ↩
- 同上,頁198。 ↩
- 河合隼雄:《活在故事裡:現在即過去,過去即現在》,(台北:心靈工坊,2019),頁23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