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本吳爾芙的散文集,這種編撰出版的著作有趣的事,不只可以看到這些著作的內容,也可以看到編者將這些集結成書所欲呈現的主旨。而串連本書各篇章的主題就在於「自我(Self)」。
在《現代小說(Modern Fiction)》中,吳爾芙讚揚了意識流的方式而這麼說著,「讓我們依照這些原子落在心靈的順序來加以記錄,無論外在看起來是多麼散漫不連貫,讓我們來追查它們的模式,觀察每個景象或事件在意識上留下的印記。」而這相較於寫作傳統而言是反叛的,是破毀小說的寫作格局的,然而吳爾芙正是在肯認自我的立場下讚揚這種反叛,「...如果一個作家是個自由人而不是奴隸,如果他可以選擇他寫什麼,而不是他必須寫什麼,如果他可以根據自己的感受而不是傳統來寫作,那麼就不會有固定接受風格的情節、喜劇、悲劇、愛情或災難,或許也不會有人像龐德街裁縫師傅縫扣子那樣地來寫作了。人生並不是一系列對稱安排的眼鏡;人生是燦爛的光輝,從意識的開始到結束,半透明的封套包圍著我們。...」而這就如同現代歷史學所呈現給我們的印象相同,也就是,歷史並不是一個長條狀的連續體,歷史的本初模樣卻是碎段狀的瑣片,我們曾經以為的歷史不過是種人為的拼裝,就如同生活本先是各個破碎的部分,而意識流正是表現出這真切的模樣,而原先的寫作慣例要求寫作上要有一定的格局或是型態,卻會是整個社群中的暴君,成為某種僵固且有約束力亮的傳統,而這種傳統必須要透過人的能動性,在「主觀」之下予以反叛,而這個主觀,就是自我的彰顯。
又或是說我再次閱讀的《如何閱讀一本書?(How Should One Read a Book?)》,吳爾芙說:「首先,我想強調我文章標題最後的問號。即使我可以為自己回答這問題,這答案也只適用於我,而不是你的身上。確實,關於閱讀,一個人可以給另一個人的唯一建議,就是不要接受任何建議,根據你自己的直覺,用你自己的理性,然後得到自己的結論。如果我們都同意這一點,那麼我就可以隨意地說說我的想法和建議,因為你不會亦步亦趨,結果限制了身為讀者最重要的獨立特質。畢竟,關於書本哪有什麼法則可言呢?滑鐵盧戰役當然是發生在某一天;但是《哈姆雷特》是比《李爾王》更好的戲劇?這可沒人說得準。這個問題每個人都得為自己做決定。我們的書房一旦聽從了權威的建議,不管這權威是多麼光鮮亮麗、為尊權重,一旦我們讓他們決定怎麼讀、讀什麼、我們所讀的一切有什麼價值,那麼就破壞了自由的精神,而自由精神正是圖書殿堂的靈魂所在。在任何其他地方我們都受到法律和規範所束縛——但在這裡是完全沒有的。」這再次地提倡了自我的價值,也就是在閱讀這唯一能讓思想自由獲得實踐的活動中,我們如果還讓自己囿限在某種意見之「下」,那麼就確確實實地糟蹋了閱讀這個活動,我們必須認知且信仰著自我的崇高性,甚至神格化自我,將自己當作作品的唯一正當詮釋來源,我們才能去認識一本書所能帶給我們的,尤其,吳爾芙又說:「然而,無論那目的有多吸引人,有誰是為了一個目的來閱讀呢?我們會做某些追求,或許只是這些追求本身就很有趣,有些喜悅是無可替代的?這難道不就是其中之一嗎?至少,我有時會夢想著,當最後審判日到來時,偉大的征服者、律師和政治家都會接受他們的獎賞——他們的冠冕、榮耀,他們的名字會顆在永不崩壞、無法抹滅的大理石上——而當看到我們臂下挾著書本走近時,上帝或許會不無嫉羨地轉身對彼得說,『你看,那些人不需要獎賞。我們這兒沒有什麼可以給他們了。他們熱愛閱讀。』」我們更能發現閱讀這項活動並不是由外在的價值來添附其之實踐意義,例如說為了利益而閱讀、為了測驗而閱讀,甚至是為了知識而閱讀,都可能是被評斷為外在性的,然而,除了自我的重要性之外,閱讀的意義是本質性的(intrisinc),也就是內在於事物本身而無需外假的。不過更有趣的事情在於,文初吳爾芙就這樣預告了所有的讀者,僅在不盲從的前提下她在提出這樣的建議,但是卻是以規範性的「Should」作為標題的語句組成結構,不過合理的詮釋或許在於這個「Should」不是規範性的,而是具有揣測性的語意,而尊重每個主體的獨特理解。
而在自我的主題作為背景的散文整合中,也包括了女性的權益探討,以吳爾芙身為女性的處境,以及女性的生命經驗在人類文明史中長期被忽略的經驗中,女性的自我是被壓抑著的,必須知道的是女性漸趨平等是這一世紀來的事,一世紀前世界中有半數的人類,甚至是賦予我們生命的人類,是不具有政治社會中所該擁有的權利:政治權利。「我們當然是被壓制了。我們今晚同樣是囚犯——英國男人在他們的戰績裡,英國女人在她們的床上。但是他停下來去思考就會被殺害;我們也一樣。所以讓我們為他們思考。讓我們把壓抑我們的潛意識希特勒主義帶到意識裡。這是想要侵略的慾望;想要去支配和奴役的慾望。即使是在黑暗之中,我們也可以看見這變得清晰可見。我們可以看到窗戶著火;女人觀望;畫出來的女人;盛裝的女人;塗著紅唇、擦了紅指甲油的女人。她們都是嘗試奴役的奴隸(They are slaves who are trying to enslave.)。如果我們能讓自己免除奴役,我們就可以使男人免除暴政。希特勒們是由奴隸滋養出來的。」吳爾芙在《空襲中對和平的想法(Thoughts on Peace in an air raid)》說著,在整個社會結構頌揚著壓迫與支配,使得所有的個體都是被壓迫著的,無論是女性,或甚至是看似壓迫者的男性,其實都是體制的受害者,只不過女性更是如此,這就像某人被強迫另一個人,兩人固然都是被強迫的,然而後者卻是更受到更大的傷害是無庸置疑的一般。當然若單看這篇文章是對於女性權益的倡議,然而在這集冊的編撰中,女性的自我也必需要被重視,換言之,在自我的這個脈絡中,我們不能只從特定的看法來觀看世界,我們必須要從更普遍性的,以一個主體—無論性別、種族等等各種身分—的角度來看看待自我。終局而言,Self—自我其實也是對於任何一個主體—Subject,從閱讀或是寫作這反社交的活動中我們不是與自己相處,而是我們認識自己,自己並不外在於自我之外,這是一種內省,而這是無論任何時代我們都必須要認知到的自我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