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肺炎爆發後,台灣果斷宣佈一系列封關和應對措施,但是日本卻遲遲沒有反應。當時我就跟家人說,日本這次下場會很糟糕,家人不信。
不信,當然是因為日本一向給人衛生做得極嚴謹和自律的印象。日本的醫療和衛生,在整個亞洲區首屈一指。地震的災後應對也很強,簡直是應付災難的模範生。怎麼可能會有事呢?
這就難免令我想起,以年年考試第一名為傲的香港特首林鄭月娥,還有我自己。
說到當模範生的心理,我相當可以理解。因為很遺憾我小時候就是一個模範生,所以現在我都極力鼓勵朋友,要是你想為自己的孩子好,千萬別鼓勵他們當模範生,懂得反叛才是好事。
渴望被認同的模範生
早陣子收拾房間翻出小學和中學的成績表,老師每年的標註都是「品學兼優」,當選班長課長的次數也不少,從中二開始就是領袖生副隊目。成績不一定最好,但自己會拼命以最好的成績為目標,而且很守規矩。換句話說,就是「不會為老師添麻煩,讓老師感覺安心」的學生。
這輩子少數後悔的事之一:曾經舉報了低年級學生藏起來的色情雜誌,對,我當時就是那種令人痛恨的模範生,而且還是眼鏡雙麻花辮(不是這隻)。模範生也會犯中二病好嗎。
以我自己的例子,並不是特別想爭取表演自己,會變成模範生的原因更加單純:因為這是我小時候唯一知道可以取悅大人──特別是父母──的唯一方式。想要得到父母認同和讚賞,背後是強烈的、自我被否認的不安感和自卑感。
模範生往往會給人成績很好很聰明的錯覺,但這是錯覺。我們都心知肚明真正聰明的同學其實根本不用死唸書,會拼命諗書就是資質平平的證明,所以只好把其他人說能提升成績的方法都全做了,用時間量化──就像手遊農活動一樣,靠閱讀攻略再花時間去農出一個成果,但並沒有什麼自創的破關技巧,就一味農。
模範生不懂質疑大人,單純地接受權威「我認為這是為你好就是好」。因此對破壞規則的人深痛欲絕,明明大家只要都守規矩就好,根本沒法理解和想像他們為何不肯聽話。
模範生在制度化和封閉穩定的學校中,確實很容易取得亮麗的成果。但他們的順利完全是寄生在這套權威內。只要遵從或明或暗的規則,一切得失都是可以預測的,所以模範生特別不擅長應對沒有SOP的突發意外,一旦發生就會立即找老師,以證明自己很盡責。
因為他們沒能力也不相信自己能做出正確決定,除非權威點頭了。
相反,叛逆的孩子比較懂什麼是真的對自己好,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他們敢質疑和挑戰權威,比較不會被騙,懂得如何自己求生。
東亞模範生日本
日本在二戰被打趴後,戰後的日本就像個新生的模範生,拼命想擺脫戰敗國的恥辱獲得國際認同。某程度上,就是靠團結的大和民族特性,大規模地「農」出社會迅速恢復和發展的驚人成果。
服從權威、強調群體而非個人、遵守規矩、追求極致、不給人添麻煩……日本人的文化從骨子裡就跟模範生的特質很配合。比起總是得過且過和差不多先生的中國文化,日本人擅長一板一眼地遵從SOP,果然很順利當上模範生。出於跟孩子希望得到家人認同一樣的心態,拼命在世界各地參與NGO工作,努力在地球村當個不為人添麻煩的品學兼優生。
但是就像不求甚解死讀書一定會遇到天花板,沒有完成真正民主政治改革的日本,發展也遇到天花板。
破舊立新,人類要進步,總得打破一些舊權威再開拓新路途。一個默守成規、僵化、權威無法被挑戰的社會,注定會陷入無法新陳代謝的困境。
日本從沒真正完成政治改革,並沒有經歷真正的民主洗禮。戰後的日本人缺乏反抗國家權威的意識,太像模範生,順從層層下壓的社會制度。他們雖有豐富經驗和演練應付地震,但一次福島核災,已經暴露了他們應對突發災難的能力實在沒有大家期待的那麼高。
其實日本的金漆招牌掉漆,早在2000年的
雪印集體食物中毒事件和假牛肉事件已經開始。當時我就發現日本民族一向給人的團結、可靠印象也許已經不再真實。因為這種會危害自己國民的事,揭示了內部價值觀開始腐壞。
這次日本人盲信WHO,不只是政府對瘟疫的反應遲鈍,連民間對這事的反應也極遲鈍。為了顧全奧運大局,欠缺質疑和反抗權威的基因,服從僵化規條,成了日本這次的致命傷。
如今,日本政府連鑽石公主號的處理都弄得雞手鴨腳,卻再三強調國內沒有問題仍然想如期舉行奧運,已經開始被網民譏為 「大本營戰報」。假如日本上下皆繼續以無視現實的官僚態度應對,恐怕真的會大禍臨頭。
作為對現實的宣洩,日本動畫主角常常獨立特行,挺身而出反抗權威。且看日本人是否真的能在這大型危機中力挽狂瀾,不只停留在想像。
精英模範生林鄭?
對我而言,小時候當個乖乖牌模範生,其實是不成熟的表現,沒什麼好說嘴的。但一個人活到幾十歲要是還以當模範生為榮,就很令人懷疑他的心智成熟度。
林鄭出身貧寒,上有哥哥姐姐下有弟弟,渴望靠學業成績取得肯定的動機太強,家庭對懂得讀書的她寄予期望也很明顯。能當上家中第一個大學生,一定曾是她人生中最自豪的事。正如無數向上流動的香港家庭中曾發生的事。
但是算一算她的年紀,她應該在畢業後沒多久就加入了政府當公務員。公務員跟學校的環境高度相似,官僚的制度和考核,對擅長在學校中當模範生的林鄭來說應該就像中學升大學似的。香港回歸,也不過是從英國學校轉去黨校,來來去去她還是一樣適應,因為她只想當個模範生。
她六十多歲的人生,其實從沒有離開過這種穩固權威制度的封閉環境。我其實相當懷疑她根本沒法想像和理解,在官僚機構以外的生活空間到底是怎樣的,其他(不是模範生的)人到底是如何在混沌的社會生存和互動。
爭取表現、不擇手段考取高分、升級……然後獲得制度權威的認同,承認她是一個合符期望的模範生。如果她真的一直是這種心態,那廣大市民對她來說只不過像是考卷上有待消滅的試題,根本不是她需要負責任的對象,因為她只想對她的權威上級負責。
模範生最怕就是犯錯,要一向表現完美的模範生接受自己犯錯實在難如登天。但正常人就算難接受,最終還是會面對現實,想辦法用模範生的方式處理。日本人一旦認真要承擔責任,以前就要武士道精神切腹,現代文明也得九十度鞠躬道歉下台。這一點,林鄭就超脫了一般模範生,她真的死不認錯到無視現實的地步。
想到這,我不禁想起她的名句 「上帝叫我參選」和「天堂有我的位置,因為我做好事」。也許她心目中的上級,早已不是任何制度中人或快被她攬炒的習大大,而是「上帝」。但奈何這個「上帝」不見得真是天主教中的上帝,而只是她自己心目中的自我投影。這樣的話就難怪她會從模範生變成獨裁者,她自己就是自己的權威,那她當然也是自己心目中的完美模範生,直到永遠,自己對自己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