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談教育現場的現實

這篇是因為看到王浩宇議員的臉書，最近都在提教育現場的問題，觀看各方大德留言，心中有感不吐不快。想要知道到底是在講什麼的，請到臉書搜尋王浩宇市議員，每幾天就有戰場出現。

到目前為止，看到幾個被爭議最大的問題，大致上是早自修的時間運用，衣著服裝的問題，還有其他一些零碎片段的東西，都算是常見的月經文。筆者個人在學校代課過幾年，實際狀況比一般人了解一些，可以回答各位讀者一些概念。

其中第一個最大的疑問就是：這些現場老師是腦殘嗎？其實不是，覺得老師蠢到爆，都是智障的人，太過高估自己與低估別人，第一線的老師一點都不笨，也不是壞。這是結構性問題，筆者後面來解釋一下。

首先，早自修到底應該幹嘛？照法規走的話，早自修的時間是不得用來考試的，理論上應該是讓學生進行自己的活動，像是吃早餐或是自由閱讀之類。但現實大家都知道，根本沒有學校不拿來考試，或者說不考試才奇怪。這問題出在哪？

答案是：慣習。

打筆者念中學的時候，早自習就是考試時間，筆者的實驗班更是連午休都會拿來用，從早考到晚不得閒。這種習慣一旦養成，學校就不會去更動，教出去的學生多年後也當了老師，自然會覺得拿來考試很正常。筆者也質疑過這種問題，何必早自習考試呢？認識的老師都會跟你講一大串的理由，除了考試考不完的理由之外，還有管理上的需求等等，總之不考不行。

對第一線的教師來說，早自習不考試才是很奇怪的事，新任老師還會覺得沒關係，但久而久之就會被影響，最後認同這個概念。而且說實在的，你一個人也改變不了學校整體，不考數學會有英文老師來搶時間，英文不考總是會有其他人需要考試時間。那讀者說，考試難道不能在課堂上隨堂小考嗎？坦白說，除了筆者這種在補習班練功過的，不然就是教學經驗豐厚的老老師，其他的都有進度問題，沒辦法在課堂時間上完，更別說把小考也考完。

那麼，難道不能乾脆不小考嗎？說實在話，不可能。先不提現在的學生「不考就不唸」，你不考試就等著聯絡簿有家長跟導師溝通了，更嚴重的就是家長會找你聊天，主任跟學長前輩跑來跟你遊說。反正，你想要不考試就這樣過去，各方壓力之大超乎想像。

也就是說，這種早自習「應該」做什麼的理論，在現實狀況上是做不到的，這種慣習太深太重，不是少數幾個老師可以改變。而且現在的情況是，家長跟教育中間管理階層的心態，多半還是從聯考年代教出來的，也就是筆者那種從早自習考到放學晚自習，晚上還得留下來繼續考的那幾代人。

短期要改變，就是王浩宇那種做法，有心的民代跟官員，三不五時就跑去學校突襲檢查，然後在議會把校長抓來電到翻，在預算上把教育局整死，不然只要校長願意扛責任，是拿學校沒轍的。而說來諷刺，這種願意扛早自習小考責任的校長，往往還是比較願意去改革教育的那一種。

長期的做法，就是回到老套，修改教綱跟考試辦法，讓下一代受教育的人，沒有染上那種考試萬萬歲的習慣，二十年後當下一代自己變成家長，就會自然地改變教育現場狀況。

至於那種高喊王浩宇不懂教育，少礙事的那些現場老師喔，別管他們。真的有把教育理論讀通的，都知道填鴨式考試根本沒效率。這種老師大部分只是習慣了某一種教學模式，不想改變而已。或者說，希望很緩慢的改變，至少在領到退休金年別改變太多。

另一個問題，就是髮禁、鞋禁跟服裝儀容等等的問題，這個要談起來很有趣。說實在的，法規早就沒限制了，學校是在管什麼？說白了就是便於管理，還有家長習慣，所以就覺得照過去的方法執行就好。這種因循苟且，便於管理的事實，可以跟最近葉丙成教授痛批的「導護制度」放在一起看。讀者可能覺得奇怪，學生的服裝儀容規定違法，跟教師站導護無法源根據，有啥關聯性？關聯很大，就是一個成本問題。

筆者這邊之所以有點跳tone的在講，是因為我們現在看到整個中小學校，出現各種奇怪的管理制度，甚至早就法律明文禁止，卻還是照樣執行不改變，理由就只有兩個。一個就是慣習，我們習慣了某一種風俗，就會認為這種風俗應該繼續下去，另一個就是預算不夠，沒有錢去改。

慣習的問題讀者大部分都可以理解，就是一種保守的心態，配合考試制度的僵化，造成家長多數覺得舊制度比較好。預算不足的問題，家長可能就很難懂，因為這又會扯到國家經費跟經年累月的老問題，而要討論下去，保證又是罵聲不斷，死不承認的人很多。

即時如此還是得說，學校其實是沒有多餘經費去做管理的，只要你在學校待過，就會理解到人手不足的問題有多嚴重。如果教育部不要沒事製造一大堆新的狗屁方案跟鬼計畫，行政人員是可以很從容的對學生做寬鬆式的管理。但現狀就是除了應付既有的行程，三不五時就有上頭交辦的新計劃要執行，根本人仰馬翻。導師制度理論上是可以管理，但實際上於法無據，就算導師的課程要求比專任要少，只要班級出現一兩個搗蛋鬼跟特殊生，就足以消磨掉導師的精力，而照道理說這種特殊學生，應該是要學務處跟輔導處去處理的。

實際上我們有那個人力嗎？生教組理應要注意這些學生的狀況，但通常這種都是屎缺，給菜鳥男老師來兼任的機率超級大，沒有管理專業，當然只能依照過去的辦法，抓學生來處罰再處罰，然後祈禱畢業生不要來「蓋布袋」。輔導室應該是要關懷這些特殊生的情況，但一間一千人的學校不過四、五個輔導老師，其中還有兩個是兼任，把主任加進去一個人要負責兩百個，覺得心理輔導很簡單的人何不自己試試看？

換言之，目前學校對學生的管理，絕大部分都處於人力不足的狀況，在校內只能做到最消極的管理，要有積極性的處理，就必須要這些老師跟行政人員，自己付出額外的時間跟金錢，形同強迫捐款。導護制度就更別提，我們這些根本不具有交通指揮能力與專業的素人，每學期都得花一兩周去站崗，萬一出事家長一定會找你麻煩，這該怎麼辦？

要校長有魄力，承擔壓力拒絕老師進行導護工作？別鬧了，家長會那邊不用到召開記者會的程度，天天跑去教育局拍桌子，找縣長市長翻桌，選民服務的壓力就會到了啦。那麼，願不願意額外花錢處理？例如跟當地警局合作，在合法的前提下，派交通警察來學校處理上下學的交通管理，由家長出加班費給這些警察？

這個，筆者倒是覺得可以去試試看，因為還真的沒聽過哪間學校試過，也沒聽過哪個家長會願意出這筆錢過。

所以啊，王浩宇議員你是很認真，也很關懷學生的狀況，但現實並不是那麼簡單的。這不是學校老師懶惰的問題，是整個制度面的轉變太慢造成的。一定有讀者覺得，不是很多老師早自習都在悠哉吃早餐，然後休息的時候揪團團購一堆有的沒的，看來不是很閒嗎？

唉，不是你看到很閒就真的很閒，在外上班有空都會想煮杯咖啡喝了，如果空堂時間備課備好，功課改好，那休息又何妨？問題不是在這，是老師的時間使用沒有效率，沒效率的理由很多，還要看學校的文化而定，但一個老師本職學能，絕對不是怎樣鞭打學生求進步，在校門口指揮交通，或是對學生進行各種心理輔導的。就算去研習進修，不會的就是不會，教育部利用研習制度便宜行事，反而是害人害己。覺得老師空閒一小時就該學東學西，應該跑去到處管南管北，就是典型的代工思維，認真教書的話是很傷腦力的，你希望讓個腦傷的老師教你家小孩？

再舉一個簡單的例子，各位讀者知道嗎，前些年開了特教研習，一堆小學老師參加後，都覺得自己班上學生一大堆亞斯伯格跟特教生，每天都在送鑑定。這根本整人，你如果不相信連勝文八堂財經課就能變專家，憑什麼相信參加幾堂特教課程，就有能力辨別特殊生？現在教育第一線的老師，看起來有各種專業，其實依照筆者在產業界混過的眼光來看，通通叫做不專業。修兩個月就有資格認定學生是否為特殊生，那社工跟心理輔導專業人員不就是白癡，竟然大學浪費四年？

這歸根究柢，就是我們投入教育的經費太低太少，只能維持最低的管理，以及最爛的教學品質。要改善這種制度，投入競爭是必然的，絕對不能教育全體公有化，保證爛到骨子裡。

看到這，一定有讀者心裡碎碎念，又一個右派市場走資派。才怪，筆者常常人被經濟系罵太左，社會系說太右，現實主義的人往往都會有這種毛病，只看有效沒效。

台灣現在的教育弊病，歸納起來就是兩個。第一個就是教育經費太少，如果讀者有去研究，就會發現我們投入的「人事預算」到底有多誇張，現場根本就是沒錢。但要做年金改革？我們看520之後會不會成功吧，退休老師都會覺得領這麼多錢是剛好，抵死不從的。

第二個就是教育部管太多，導致效率低落，而教育公共化太久的結果就是保守化、階級化。上級壓榨下級，學長欺壓學弟，老油條退不了，新生代進不來。筆者這些年看到，有心力於教育的年輕老師很多，教育理論學的紮實，現場教學認真負責，但就是考不上正職。因為沒開缺啊，沒缺就連希望都沒有。

這合起來的問題就是整個台灣的縮影，我們嘴巴上都在講教育很重要，但實際上都不肯出多一點錢，每一個人想的都是，讓我家小孩考上公立大學後，享受學費的補貼。然後對分數錙銖必較，覺得分數差就沒資格念好大學，那嘴臉活脫脫像是貴族嘲笑窮人不該妄想脫貧。

要解決也不難，一個就是年金改革，把超高所得替代率的軍公教退撫砍掉。為了表示各位退休老師仍心繫教育現場，我們就專款專用，砍掉的教師退撫支出，全數用作教育經費，像是多聘請專業的心理輔導師、特教師、警衛等等，拿去給附近的警察杯杯加班費，讓有資格的人指揮交通，讓小朋友上下學有安全的路，更新學校各種設備，補貼中低收入在校吃三餐。

總之，筆者隨便想的就可以列出十幾項，都缺錢缺得要命。

另一個就是教育鬆綁，不僅大學要鬆綁，中小學也要，真正的落實私人辦學，國家一毛都不補助。自己開學校、學費自訂，想開貴族學校就開，想去念的就去念，像現在這種拿全國納稅人稅金去養這些私校，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結構的問題就該結構性解決，老妄想著修正一兩樣細節改變，洗洗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