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華德福小孩之前，我不覺得惋惜，因為我並不知道我錯失了甚麼

郭醫師的湖邊散記 (30) 華德福教育

巴庫拉斯同行的團員，有一位是五福旅行社的經理怡君，知道我也是導遊，便邀我協助華德福學校的三天兩夜健行活動，擔任第二車的導遊，跟著資深導遊黑熊一起上山特富野古道、鹿林麟趾山，拜訪鄒族來吉部落。

第一天與華德福小朋友見面，就讓我震撼。資深導遊黑熊事先要我準備介紹鄒族神話故事的資料，我讀了四本書，做了深度的筆記。沒想到才一接團，因為物資車延遲還沒會合，我就要粉墨登場當墊檔節目。而且是脫了鞋子，到教室裡，跟圍坐在身邊的一群小孩講鄒族的神話故事，彷彿來到了電視台兒童節目錄影棚。

小孩子的想像力沒有邊界，提出的問題遠遠超出我能理性回答的範圍，還好華德福學校正牌的孫老師也坐下來幫我安撫這群超活潑的”問題”兒童。我撐了20分鐘，就滿頭大汗。從小鳥舉天，女神踩平特富野、達邦山頭成為部落。白鰻阻河引發洪水爆漲，螃蟹山豬使洪水退去。小鳥引火種，鳥卜等等。

孫老師說，第一次接觸這麼活潑的華德福小孩，我已經算是很厲害了。通常小孩子的專注力只有十五分鐘。圍在外面看的，沒有直升機家長，而是很熱情的跟我解說他們的教育理念，讓孩子自然的由內而外自我成長。

恰巧其中有位音樂老師，我請家長老師一起圍成一圈，體驗從巴庫拉斯學習而來的八部合音，藉由歌聲產生初次見面的共鳴。

黑熊導遊對自然生態導覽很有一套，在海跋2375公尺的高山上，帶我們平躺在台灣第二大神木鹿林神木樹下，仰望2700年歲月累積的樹蔭，樹幹上的樹瘤纍纍，念天地之悠悠，人壽仿若呼吸之間。

特富野古道是一段非常平緩的森林鐵道，漫步在其中享受林間的鳥鳴和芬多精是非常恬靜的經驗。特富野古道原為鄒族人早年開闢的獵徑，經此可接續鹿林山、麟趾山步道，到達塔塔加鞍部攀登台灣第一高峰玉山的登山口。

日治時期為砍伐檜木扁柏等珍貴木材，沿獵徑闢建許多樹枝狀分布的阿里山鐵路支線運送木材，至今仍留有許多鐵道遺跡。其中一段山水線鐵路就是特富野古道，步道前段較為平緩，沿途遍佈砍伐檜木後種植的柳杉；後段則是陡下的枕木階梯步道，為闊葉原始森林，四季景觀變化多端，動植物生態豐富，是極佳的賞鳥步道。

我在海拔2866公尺的麟趾山高山草坡上，假裝跌倒享受翻滾，大字形仰躺，年紀最小四歲的阿雰快速跑了過來，大家以為她是關心我要來扶我起來，好感動喔！

只見她撿起我掉落的舒跑水瓶，竟從我身上跨了過去，笑呵呵地跑掉，頭也不回。如此天真無忌憚的舉動，像極了他的媽媽怡鳳，她曾是陽明登山社的社長也是加護病房的護士，我們曾經一起參與高山症的調查研究，擔任過玉山登山團的隨隊醫護人員。

她說從小教育孩子自己為自己的行為負責，跌倒了自己站起來。所以，阿雰看我跌倒，自己站起來就好，根本不覺得應該要扶我，倒是搶舒跑比較好玩。孩子今天跳過的是巨人的身軀。明天將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希望你看的更遠，跳得更高。

到鄒族的來吉部落殺山豬，用砂紙磨樟木山豬，由部落的藝術家事先雕刻雛型，每個人拿到的都不一樣，家長與學生都用想像力去詮釋自己手裡山豬的心情。

來吉部落餐廳的老闆娘教我們剝愛玉子洗愛玉，原本怕小孩子七手八腳弄翻水盆，要大人接手洗愛玉子，家長堅持讓小朋友參與，小朋友們就自己協調好一人搓十五下後換人，輪了兩圈，皆大歡喜。

午飯後意外的餘興節目是華德福小孩自創的遊戲，與來吉部落的鄒族小孩混戰，分男隊女隊搶球十分激烈。一般的家長們恐怕弄髒衣服或受傷，必然有人出聲制止，華德福的家長卻有志一同地在場邊大喊：「女生加油！女生加油！」，興奮不已。身為急診醫師導遊，我可是捏了一把冷汗。

回程的車上，我問他們：「這樣玩不怕受傷嗎？」他們說：「昨天晚上東埔山莊通舖的狼人遊戲枕頭戰才激烈呢！被狼人抓到三秒就轉換成狼人，三秒後開始抓人，大家或是逃開，或是用枕頭壓制狼人，七八個人一起把狼人壓在底下。這個遊戲全班每個人都被壓過，從來沒人受傷，因為大家約定好不能壓頭臉。」

每個不同年齡的小孩及家長都用自己的方式參與，沒有人會欺負別人，或被欺負。非常有趣的導遊體驗，不是我當導遊，而是他們為我導覽所謂的華德福教育。

後來從家長們的臉書看到，家長陪著小孩一次次的出遊，在旅途中帶領孩子觀察這個世界，發現他們的興趣，再根據個別的差異因材施教，華德福的老師提供各個專業領域的引導，家長們也不斷的進修華德福理念，老師家長與孩子共同成長。有一群這樣為孩子的教育付出努力的家長和老師，我真是為這些孩子感到慶幸。

回過頭來反省我自己的成長過程，依循傳統競爭的升學主義擠入醫學的窄門，擁有高收入與社會地位，但是這真的適合我嗎？國中高中的階段好像進入了升學的隧道，只能埋首直前，所有向外探索的嘗試都被視為考試高分的絆腳石。

但我驚覺，我也不知不覺的將我用功讀書求高分的窠臼，有意無意的套用在自己的小孩身上。我得一再的對小孩不到90分的考卷視而不見，忍住我苛求嘮叨的衝動，我從前的自我的標準是100分，根本不需要旁人來督促的呀！

然而強中自有強中手，在全國頂尖會念書的醫學系同學中，要非常努力才跟的上，在那種壓力下讀書十分痛苦，容忍的限度也放寬到60分勉強及格過關就好。

直到大學重考和醫學院留級，當時處於低潮心中滿是自卑，但多年後的今天我才發現，幸好我有這樣的緩衝，才有一點時間喘息，去追求我當時覺得有樂趣的事情，給我多一些精采的回憶。

我希望啟發孩子的興趣，成為孩子的燈塔照亮他想探索的方向，而不是一棵大樹的陰影遮蔽他的陽光。我瞭解即使是父子之間也會有些差異，我應該避免把自我的期望套用在小孩身上，更何況，我對於過去那樣專注的攀爬升學與社會階梯的態度，已經開始動搖。

到了中年，攀爬象牙塔已經達到跌下來會重傷的高度，想必更高處還有許多美妙的風景，但覺得有點累了！心裡開始猶豫，模模糊糊的像是面臨一項抉擇，要決定是要繼續閉起眼睛專心向上攀爬，或是是縱身一跳，再從另一個高塔的基層爬起。

遲遲未做出抉擇的人，往往是還沒找到新的目標，卻又對現有的目標缺乏向上的動力，爬的速度很慢，等於是停在原處看著一成不變的景色，並沒有機會發現天外飛來的契機。

對我而言，休息一年去旅遊，就是讓我主動探索的契機。往前走，不再是爬上分岔的樹枝越走越窄，而是像河流奔下山谷，任何一個支流都為生命注入活水。

在職場中工作多年，專業領域已有很好的基礎，以擅長的領域為出發點，掌握大環境的趨勢，跨到其他覺得有興趣的領域學習，就當作是出國深造，用一年的時間去體驗不同的職場，其實是對自己很值得的投資。

不需要擔心過去辛苦建立的專業會一夕之間化為烏有，即使跳入另一個截然不同的領域當個菜鳥，放下身段虛心學習，過去的經歷還是會激盪出新的火花。

以我的親身經驗，這一年的緩衝時間絕不會白費，無論是重考、留級、闖蕩陌生的職場或只是到處旅行，人生之路不就是許多的小旅行累積而成的嗎？

你要像馬拉松選手堅持一個目標長跑到底，還是喜歡跑跑跳跳，偶爾悠閒的慢慢走欣賞風景，都是你的人生，自己做選擇。由內而外的學習，正是華德福教育的一項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