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性封城的第一天到超市補一些蔬菜和冷凍肉,卻看到下面的景象。我很想胡亂抓一些罐頭──狗吃的、人吃的都行。兵荒馬亂的時候恐慌是最容易的選擇。結果我什麼都沒買,頓時心裡突然覺得有點輕鬆。
回家的路上跟一輛吉普車並行,粗壯的白人駕駛轉過來看我一眼,我立刻把目光移開。最近華人被攻擊的案子時有所聞,很多人都排隊去買槍。我發現我還得為我的長相擔憂。
道瓊至今跌了一萬點,我的退休金也消失了四分之一。股市我越看,它就故意越跌,3個禮拜跌掉了4年心血。早上起來第一件事就是看股市,電視也轉到疫情最新狀況,手機上LINE群組不停跳出危言聳聽的新聞,是真是假也搞不清楚。一會兒說紐約也要封城了,連警察都怕被感染而不出勤,一會兒說舊金山捷運要全面停開,一會兒聽到美國槍枝販售成長三倍,一會兒又聽說有歹徒穿防護衣冒充檢疫員登門武裝搶劫,要大家不要亂應門。
我從什麼都沒買到的超市,開了5分鐘杯弓蛇影的車回到家,面對的又是負面資訊疲勞轟炸。對一些完全無能為力的事,過多資訊只有讓你更加沮喪。科技的快與準現在成了傷害性最強的武器。走出門我們惶恐瘟疫入侵呼吸系統;關了門我們卻自己製造精神病毒來折磨思考系統。
然後我突然在YouTube上看到一本書的摘要,談的剛好就是「在焦慮中繼續活下去」。其中最經典的一句話就是:焦慮就像一張搖椅,它只能讓你忙著在原地搖擺不定。
接著我突然想通了,這是讓大腦補充養分最好的時刻,所以我把一系列滋潤思考的書摘短片全部看完。食物囤積夠了,衛生紙也足夠三個月,現在要靜下來囤積一些精神糧食。
封城期間餐館只能接外賣。昨晚我去拿外賣,順便問老闆娘情況如何。當時是晚上八點,而我是第三個客人,另外她送了一份食物給門口的遊民,所以算算只有四位客人。她說只能再熬一個月,她的員工都只能熬一個禮拜。其實矽谷很多勞工只能熬幾天──他們明天的日子必須仰賴今天的收入。即使背負這樣的生存焦慮,老闆娘仍舊以百般的笑容親切招呼我,走的時候還叮嚀要我照顧好自己,而她的處境遠比我危險好幾倍。
不久前在電視上看到記者訪問長期睡在車裡的遊民。被訪問的是一位30出頭的女性,失業後就成為遊民,在腿都無法伸直的後座睡了一年半。記者最後問了一句:你對人生的展望是什麼? 她回答:希望每天都能夠醒過來。記者追問:怎麼說?她回答:因為上帝又准許我多活了一天。記者完全沉默,沒有任何接應的話,那個採訪畫面就這麼切斷了。
我們都有焦慮,但程度不可能相同。我焦慮的是幾年後,餐館老闆焦慮的是下個月,她員工焦慮的是下禮拜,矽谷多少勞工焦慮的是幾天後,那位遊民焦慮的是明天還能不能再看到日出──而且是天天如此⋯⋯比起我的焦慮,我真不知道該如何排列輕重。
我們都應該提醒自己,無論多麼橫逆,這個世界上一直有足夠的好人,也有足夠令人振奮的好事,讓我們有千百個理由忘掉眼前的不幸。
焦慮絶對不會是唯一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