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為每個墜入情網的人都是瘋子。談戀愛是一件瘋狂的事,那就像一種被社會認可的精神錯亂。」
I think anybody who falls in love is a freak. It's a crazy thing to do. It's kind of like a form of socially acceptable insanity.
~《雲端情人》
自從有記憶以來,最常聽聞爸爸掛在嘴上的話不出:「電影都是騙人的」、「愛情故事都是假的」、「世界上才不會發生這種事」,可是每每睡前晃到他的房門口,螢幕上晃動的人影都是那些看了又看的男男女女,於一個天造地設的背景下,一個天馬行空的巧合中,生死皆可拋地理所當然墜入情網。即使是再如何不切實際的八股劇情走向,極其平庸的扁平人物塑造,依然可以屢試不爽打動千萬男女老少的芳心,陷溺在百轉千迴的虐心情節裡。
也因此,《雲端情人》這句台詞像提供了某種層面的解答,觀眾深知愛情電影的虛無縹緲,甚至避重就輕不停歌頌相愛容易且無比美好的那一面,但仍舊盼望月老垂憐,心甘情願接受這種被社會認可的精神錯亂。我們不停談論愛與命運,渴望擁抱觸不可及的幸福,渴望見證有一種強而有力的事物足以突破現實世界的種種醜惡與重重困境,所以有人看的是遺憾,有人看的是荒唐,有人看的是浪漫,有人看的是投射。有人看的是愛情的不能解釋,也有人看的是愛情的瞬間永恆。
伍迪.艾倫正是一個相當有趣的例子。喋喋不休又憤世嫉俗的他,過往作品總是著重於不同階級、年齡、性別甚至是時空之人面對愛恨情慾的取捨,往往夢一場後復歸水無痕,好比理性與不甚理性,人性與缺乏人性,執迷不悟與過分清醒,不停勾勒人們困在情網裡身不由己的各種樣態。任誰皆能指出情節之牽強、說服力之缺乏,然而他拍不膩,我們也樂在其中。那些人物泰半具有顯著的性格瑕疵,對現狀抱持諸多不滿,有時僥倖有時盲目,通常找不到一點道德教化的蹤影。
所以偶爾以皆大歡喜作收,偶爾又落得兩頭空的悲慘下場,讓人不禁好奇導演長期周旋於情愛的創作動機:或許編織美麗的謊言便能度過餘生,或許試圖透過電影為自己的人生解套,或許持續讓世人認識過去的他、也就不會討厭現在的他,愈是晚年的作品反倒愈是不見心境上的老去,彷彿在滿紙荒唐言與「觀者各自共鳴」中間那道牆,便是伍迪.艾倫始終無法跨越的真實自我。
《午夜巴黎》堪稱許多人獨鍾的浪漫之作,蘊含一切美好想像:對流動饗宴的憧憬、對美好年代的眷戀,穿越時空談一場迷人的異國戀曲,不偏不倚是所有醉心於人文藝術者所能追求的美夢極致。午夜夢迴時悄悄回到早已逝去的流金歲月,狹窄的空間裡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漫步至外頭空無一人,石子路閃耀糖霜光澤,有煙雨迷濛的一面,有靜謐深邃的一面,在輕快柔美的配樂中,巴黎與我們雙向凝視彼此。但當無可避面地墜入愛河時,才發現世間不存在完美的小說,不存在完美的愛情,亦不存在完美的時代。從虛無飄渺的夢境建立人與人的真實連結,再從真實連結反思屬於自己的現實,因為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空虛解藥。